學達書庫 > 孫曉 > 英雄志14正統王朝 | 上頁 下頁


  卻說盧雲胸口挨了一劍,雖經伍定遠點穴止血,但傷口過深,鮮血仍是不絕流出。盧雲望著黑沉沉的通道,心中盤來轉去的便是秦仲海與靈智方丈的那幾句話,心煩意亂之下,對這個「潛龍」直有種說不出的恐懼。他勉力直起了身子,想道:「怒蒼中人多是光明磊落之輩,便不提仲海,看青衣掌門人品俊雅,陸爺泱泱大度,誰不是鐵崢崢的好漢?可這『潛龍』行事如此陰毒,實在有愧英雄美名……」

  自朝廷與怒倉開戰以來,盧雲始終僅守分際,不曾偏向任何一方,直到與潛龍交手,方才第一次對怒蒼英雄生出惡感。他背靠石牆,神疲力乏,心智卻是不失,反復想道:「這潛龍軍師不是好端端地關在牢籠裡麼?怎會忽然放出來了?難道……難道仲海把他救出來了?可天絕大師又去哪兒了?」

  達摩院裡情勢著實詭異,盧雲一時也是猜之不透。秦仲海的用心不難明白,不過是要營救軍師出山而已。可天絕僧的意圖卻好生模糊,著實讓人不解。再看那「潛龍」也是謎也似的人物,現下自己給人刺了一劍,卻連事情的來龍去脈也摸不清楚,真可算是灰頭土臉已極。

  山腳下朝廷官兵與怒蒼大軍對峙,形勢一觸即發,倘若有人從中挑撥,一場大戰恐怕難免了。

  盧雲深深吐納幾口,側頭望向右側甬道,忖道:「仲海……現今之計只有找到仲海……憑我與他的交情,定能勸他一勸……」

  盧雲越想越怕,歷朝歷代的反賊雖多,卻只兩個下場。要不殺人百萬,南面稱王,要不杯酒釋兵權,落個飲鴆自盡的下場。盧雲熟讀史書,自不願好友淪落到這個境地。他滿腦子昏昏沉沈,卻仍執意起身,心裡一個頑固念頭,便是要找到秦仲海。

  盧雲手扶石牆,一路挨挨擦擦地走著,鮮血灑落,把身上衣衫都染紅了。他胸口傷勢不輕,再加失血過多,腳下更感酸軟,百來尺行去,幾將體內氣力用盡。

  盧雲走了好一陣子,那甬道仍是無止無盡。他撫胸忍痛,提氣叫道:「有人麼?仲海……天絕大師……楊郎中……」

  盧雲身上有傷,內力不純,喊叫有氣無力,不能及遠,喊了幾聲,仍然無人回答。盧雲有些氣餒,他眼前發黑,氣力慢慢離體而去,當下背靠石牆,想要撐住身子。哪知牆壁嘎地一聲,不過給自己一靠,竟爾打了開來,盧雲站立不定,便順勢滾了進去。

  眼前一片黑暗,不見分毫光芒。盧雲又累又怕,也認不清這是什麼地方,想要爬出去,卻又使不出氣力。匆在此時,百年佛音幽幽響起,彌漫著耳中:「天生萬物有時窮……人心欲無窮……」

  盧雲嚇壞了,不知這是誰在說話。他勉力拔出「雲夢澤」,胡亂地指向前方,嘶啞地道:「誰……是誰……誰在說話?」

  他問了幾聲,忽然那聲音又響了起來,只聽它漸漸低緩,又道:「欲而不得心生苦,苦化嗔,嗔化貪,貪化爭,有爭則戰,爭而無道,是故天下有人必有爭,有爭必有戰,人人相殘相食,是為煉獄……」

  聽到此處,眼前忽然亮起了光芒。盧雲眯眼看去,只見一隻佛燈幽放光芒,不遠處端坐一名老僧,看他目光低垂,嘴角含笑,好似要撫摸自己的頭頂。

  盧雲又驚又喜,叫道:「天絕大師!是你麼?」他身上傷重,雖不知那老僧的身份,但料來八九不離十,必是天絕。當下爬向前去,向那老僧叩首。

  盧雲額頭觸地,忽覺額間濕黏黏地,好似沾了什麼。盧雲心下一驚,凝目去看,只見地下滿是血跡。順著那血痕往上看,只見眼前的老僧僧袍早已染為血紅,正不住滲血出來。

  盧雲顫聲道:「大師,您……您怎麼了?」

  那老僧微微一笑,道:「孩子,我在等一個人。」

  盧雲喃喃地道:「等人?你在等誰?」

  「我在等一個人,等一個獨行於黑白之間的人……

  「那人……

  「不屬於朝廷,不屬於怒蒼,他是天地最後的聖光。」

  盧雲茫然道:「聖光?」

  那老僧面帶悲憫,他右手微抬,輕撫盧雲的頭頂,低聲又道:「聖光不滅,黑暗不至,修羅不臨……南瞻部洲,就不會陪葬。」

  那老僧說著說著,忽然輕輕一笑,低聲道:「老衲兵敗如山倒,今朝將死,夫複何言?只可憐天下大亂,芸芸眾生從此非黑即白,別無旁類……孩子,我無人可托,唯有把這兩句謁語傳給你,請你務必善記。」他伸手一推,佛燈傾倒在地,火焰順著油汁,緩緩流到自己面前。刹那間,鼻中聞到了一股辛辣氣味,面前熱焰竄流,現出了兩行謁語,見是:「金水橋畔龍吐珠,少林佛國大早年。」

  光芒閃耀,仿佛這就是最後的聖光。

  盧雲心中又是害怕,又是迷惑,他緩緩抬起頭來,與那僧人目光相接。

  四下陰暗,老僧雙眼不見分毫寶光,只如石頭也似灰冷。盧雲吞了口唾沫,他伸手輕觸老僧的手掌,驚覺大手冰冷僵硬,已無分毫暖氣。

  盧雲張大了嘴,一顆心彷佛停了跳動。他連連搖動老僧的身子,但那老僧容情木然,沒有分毫言語,盧雲驚怕之間,已是淚如雨下。

  「不必看了,他已經圓寂了。」背後石門打開,響起一個冷峻的聲音。盧雲目光迷蒙,回過頭去,霎時見到了滿身鮮血的同儕。

  黑暗無光的斗室中,天絕端坐室中,仿如音容猶在,趴在地下的是自己,側立牆邊的卻是……

  「仲海啊!」

  盧雲此行千辛萬苫,便是為了見秦仲海一面,乍見了他,旋即奮力上前,一把抓住秦仲海的肩頭,嘶啞地道:「仲海……到底……到底發生了什麼事?天絕大師為何……為何死了?」

  秦仲海並未回話,只是目光向地,神色極是凝重。盧雲見他不住回避自己的目光,心下忽起驚疑之感,顫聲問道:「仲海,人……人該不會是你殺的?」

  盧雲內心恐懼,就怕秦仲海輕點個頭,答個諾字,那非僅自己不能再與他為友,從此正道武林與怒蒼也將勢下兩立,再無轉圜餘地。秦仲海沒有回話,只是握住盧雲的手,低聲道:「別管是誰害了他。相信我,你務必忘掉他的遺言,無論任何人問起,你都不能說。否則……」盧雲喉頭乾澀,擠出了氣力,低聲問道:「否則什麼?」

  秦仲海忽然仰天大笑,道:「否則天下江山即將易主,從此改朝換代啊!」

  盧雲氣喘吁吁,他一路走來早巳心力憔悴,此時聽了秦仲海的吼聲,只是坐倒在地,喃喃地道:「仲海……我不懂……」秦仲海歎了口氣,道:「你若還信得過我,那便保住這個秘密。你知道,自今爾後,我與朝廷恩斷義絕,唯一的友人,恐怕就只剩你了……」

  盧雲正要閉上眼皮,猛聽了秦仲海這句話,雙眼立時睜開,慌道:「仲海,你說什麼?」

  他滿心害怕,伸手向前去抓,忽然手掌一緊,已給秦仲海牢牢握住了,跟著身上暖和和的,好似有內力不絕傳來。盧雲緊緊握住他的手,垂淚道:「仲海……我們一起走,一起回北京,就像以前一樣……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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