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孫曉 > 英雄志13海上孤鴻 | 上頁 下頁 |
七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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自從接到九華大難的消息以來,伍定遠早在出力尋訪豔婷。此行趕回京城,更是逢人便問,其間還花了大把銀子,托人探聽九華山兩名少女的下落,哪知竟在此地遇上了她。伍定遠心中激動,不知有多少話想說,當場便要奔將過去。腳步才動,便見豔婷伸手入懷,取出一塊權杖,跟著低頭啜泣起來。 伍定遠眼力遠超常人,舉手投足都有石破天驚的大威力,此刻稍一凝力,無數雨點彷佛半空靜止,目光飛出,直從迷蒙大雨中穿過,他把權杖字樣看得明白,見是「兵部職方司」五字篆文。 伍定遠本要過去相認,但這權杖一出,登讓他腳下發軟,竟似動彈不得。他苦笑兩聲,把腳步縮回了,一時心中也如天雨般陰霾。 四下閃電交加,雷聲隆隆中,楊遠早已行入府中,大門便緊緊關上了。豔婷看在眼裡,卻無移步的意思,只癡癡地守在門口,她手中緊握權杖,看來還在等著楊肅觀回家。 「傻孩子,楊郎中人到少林去了,你怎還等得到人啊?」 伍定遠望著丈許外的豔婷,心中這般喊著。雨勢不歇,兩人各自守在一處屋簷下,水瀑如簾,把兩人隔了開來。伍定遠側頭望去,佳人雖在咫尺之外,但水氣濛濛,豔婷苗條的身影卻已逐漸模糊,彷如天涯海角之隔。 伍定遠正想著自己的心事,忽聽一聲咳嗽,那豔婷低頭撫胸,模樣竟似十分難受。伍定遠回想方才她與家丁的對答,那時聽她的鼻音極是沉重,說不定已受了風寒。 伍定遠搖了搖頭,把左手伸了出去,觸碰簷下傾落的雨水,不覺歎了一聲。 這雨水冰涼徹寒,好生透心,連「一代真龍」也覺得冷,可憐豔婷一個小女孩兒,身上全濕透了,卻要她如何支撐? 天色將暗,已在晚飯時光,豔婷低訴徘徊,始終不肯離去。慢慢華燈初上,街邊窗戶一間又一間地亮起,楊府大門終於打開了,豔婷神色激動,正要奔上前去,卻見一名家丁走出,點上了門口燈籠的燭火,燈光暈映,照得地下一片金黃。 天色已黑,看來楊肅觀今日是不會回來了。豔婷淋著雨水,垂頭喪氣,終於低頭走了。伍定遠心中擔憂,自在背後遠遠跟著。兩人一言不發,各懷心事,一前一後地離去。 行出了城門,二人已到荒郊,伍定遠四下打量,只見附近杳無人煙,望來漆黑一片,除了雨水濺響,其它別無聲息。他不知豔婷為何來到這等地方過夜,心中只感納悶。 眼看豔婷穿過了荒煙小徑,伍定遠不敢跟得太近,只與她相隔十來丈。再行不遠,來到一處草棚,只見豔婷縮入棚中一角,從亂草中找出包袱,取了個饅頭出來,低頭啃著。 那草棚極為簡陋,伍定遠凝目去看,卻是一座廢棄馬槽,早給人棄置多年。伍定遠心下難過,才知豔婷落魄潦倒,這幾日都在這破爛處所過夜。 雨水陣陣,嘩啦啦地打在草棚上,聽來彷佛琵琶連珠。黑暗中豔婷一人獨坐草棚,身影望來倍加孤單。伍定遠看入眼裡,心中酸苦,眼眶逕自紅了。 豔婷滿身雨水,不斷咳嗽,她拱了個火堆,便在棚中生火取暖。只是連著幾日大雨落下,柴薪早已濕透,打了幾下火石,卻始終生不起火來。豔婷孤身坐在地下,心中萬般無奈,再也按耐不住,兩手掩面,終於哭出了聲。 忽然間,一個低沉聲音在耳邊響起,跟著一雙大手扶住了她,低聲道:「乖孩子,別哭了。」 豔婷回過頭去,眼前那人眼角含淚,滿面關切地望著自己,不是伍定遠是誰? 陡見故人,豔婷放聲大哭,霎時縱身入懷,悲聲道:「伍大哥!」 多少年了,自己這個伍大爺終於變成了伍大哥。伍定遠心中大慟,一把抱住豔婷,哽咽道:「可憐的孩子,你吃苦了。」 豔婷趴在他的懷裡,哭道:「師父被人圍攻,我實在沒法子,只有自己走了……路上找不到師妹,又有好多壞人過來抓我,我一路躲躲藏藏,和他們打了幾場,伍大哥……我該怎麼辦?」伍定遠目光溫柔,握住她的小手,輕聲道:「先別說這些。你上京城多久了?」 豔婷啜泣道:「我來京城幾日了。這裡到處都是官府衙門,我怕朝廷的人找我麻煩,也不敢住客店,又找不到熟人……」她回顧身周,待見自己的潦倒模樣,一時深為羞愧,痛哭道:「伍大哥,我……我真沒用……」 伍定遠伸出左手,輕撫她的面頰,柔聲道:「乖,別哭了。先讓大哥安頓你,好麼?」 豔婷看著眼前的漢子,只見他眼神中滿是關懷,那是極為真誠的神色。她心下感激,淚流滿面間,只是連連點頭。 伍定遠見她手中兀自抓著那塊權杖,不由想到了楊肅觀,便道:「等你住定下來,日子安穩了,大哥再帶你去找楊郎中,好麼?」 豔婷聽得這話,一時又驚又喜,霎時便是一聲低呼。伍定遠心儀自己已久,豔婷怎會不知心意?哪料到此時此刻,自己受難蒙塵,伍定遠卻無趁人之危的念頭,豔婷又是感激,又是高興,忍不住又哭了起來。 伍定遠伸手出去,把豔婷的手掌緊緊握住,低聲道:「別擔心什麼,但教伍某人一息尚存,天下便沒人動得了你。來,這就跟伍大哥走。」 當年神機洞裡一命換一命,那時伍定遠還只是個武藝低微的捕快,儘管生死危難加身,卻始終信守諾言,不曾相負。如今貴為天山傳人,說起話來更是一言九鼎,面色更透出一股堅決。他拉住豔婷的小手,便要帶她離開。 豔婷卻沒移動腳步,她抬頭看著眼前粗壯誠懇的漢子,嘴角微微顫動。 伍定遠面露不解,問道:「怎麼了?冷麼?」 豔婷淚流滿面,伸出手去,輕輕撫摸伍定遠的臉頰。 人生總是這樣,總要到那受難蒙塵的一刻,方知世間真情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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