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孫曉 > 英雄志9神劍擒龍 | 上頁 下頁
五九


  老人仰天大哭,已然跪在地下,喊道:「老天爺開眼!老天爺開眼!」秦仲海甚是驚詫,心道:「這老人瘋了。」他咳了一聲,正不知高低間,只見人影一閃,那老人猛地撲了過來,霎時抓住了秦仲海的手,慘嚎道:「老天爺在上,我這幾十年日夜禱告,終於把你盼回來了!二少爺啊二少爺!你終於回家了!」

  秦仲海驚道:「你……你胡說什麼?」那老人緊緊握住秦仲海的手掌,大哭道:「二少爺……那年大少爺抱著你走……他挨槍死了,你卻不見了。我只求老天爺保佑,定要讓你活……二少爺……你終於回來了……你學成本領沒有……秦家滿門受冤而死,你……你定要為你爹娘哥哥報仇……」說著抱住秦仲海,痛哭不已。

  秦仲海聽他胡言亂語,猛地將他推開,喝道:「混蛋東西!你老子姓秦,雙名仲海,與你家主人毫無干係,你可別亂來!」那老人放聲大哭,仰天喊叫:「你爹爹便是秦霸先啊!你忘了嗎?你小時候都在這大屋子裡玩的啊!」

  秦仲海如中雷轟,耳中嗡地一聲,想道:「原來如此,秦霸先便是武德侯,武德侯便是秦霸先,兩個根本是同一個人。」

  直到此時秦仲海方才明瞭,當年先皇座下第一大將,征西大都督武德侯,竟是那開立怒蒼山,人稱本朝第一大賊逆的匪酋秦霸先!

  那日在柳昂天府上,秦仲海也曾聽過武德侯的事蹟,知道此人謀害先皇,落個滿門抄斬的下場。但柳昂天只說到武德侯殺死皇帝,卻不願言明日後之事,原來這名朝廷大臣滿門慘死後,隨即起兵造反,創立了賊寇聚集的怒蒼山。想來這等醜事,柳昂天為保同僚死後的名聲,自是不願明說。

  秦仲海呆了半晌,忽覺懷中一緊,那老人淚如雨下,又抱了過來,模樣甚是悲切。秦仲海給他抱得全身肉麻,忍不住怒道:「你這老瘋子,快快放開我了!」

  那老人哭得死去活來,打死不退,喊道:「二少爺……你娘親死得好慘……那幫賊好狠,一下子就殺了她……你娘好美好溫柔……就這樣給人剝光……老天……我……我每日每夜都見到她的冤魂!」秦仲海驚駭之間,竟是掙扎不開。那老人又哭又叫,手指屋內一角,大聲道:「二少爺……你娘的冤魂就站在那裡……你快看啊!快看啊!」秦仲海聽他說得激蕩悲慘,忍不住轉頭去看,但見屋內昏暗,空無一人,連個鬼影子也沒有。

  那老人指甲抓入他的肉裡,淒厲地慘叫道:「你知道嗎?你哥哥給他們一槍打死,你娘身首分離,不得全屍,你全家老小含冤而死,你……你是這樁冤案的遺孤啊!」

  秦仲海被他亂抓亂咬,只覺全身雞皮疙瘩生起,心下直是煩懼異常,猛聽那老人哭道:「二少爺,你定要報仇!要為秦家滿門報仇!」秦仲海虎吼一聲,喝道:「滾開!滾開!」他雙手用力一揮,那老人猛地滾了出去,腦袋撞在牆上,鮮血長流。

  秦仲海喘息一陣,想起那老人說的冤魂,背上好似真有陰風吹來。他心中百般痛駡劉敬,想道:「他媽的!這死太監不知是何居心,硬要把老子拐來這裡,惹這一身黴氣。」滿心咒駡不休,轉頭看去,只見那老人摔在地下,兀自哭泣道:「二少爺,我認得你,你長得跟舅老爺一個樣子……你額頭上的傷,那是小時候摔的,我都認得出來……二少爺……二少爺……」他氣息漸弱,竟似不活了。

  秦仲海大吃一驚,想不到此人身子虛弱至此,連一拂之力也受不住。他慌忙奔去,將那老人扶起,眼見他昏迷不醒,心下更是大叫倒楣。

  秦仲海咒駡一聲,伸手將他抱起,心想:「他媽的,半夜遇上一個瘋子,可別讓他為我而死。」跟著沖出破屋,直往藥鋪奔去。

  此時三更半夜,四下無人,藥鋪自也門窗緊閉。秦仲海一腳踢開大門,大聲道:「大夫!有病人過來,你快快出來診治!」他叫嚷一陣,一名中年男子揉著雙眼,緩緩走了出來,沒好氣地道:「幹什麼啊!可是死了人麼?」

  秦仲海將那老人放在桌上,跟著解下外袍,蓋在他身上,道:「這人摔得厲害,你趕緊給他治傷。」那大夫看了這老人一眼,已將他認了出來,笑道:「這不是鬼屋裡的瘋子麼?這種人整日鼠竊狗偷,賊模賊樣,何必要救?」

  秦仲海适才給那老人嘮嘮叨叨的念了一陣,心情不佳,此時聽這大夫出言調笑,登時大怒,他揪住那大夫的衣襟,冷冷地道:「你救人不救?」那大夫沉下臉來,喝道:「你好大膽,怎敢如此無禮!」秦仲海抽出鋼刀,猛地插在板桌上,冷笑一聲,道:「操你祖宗!你有膽再說一句,老子立刻殺了你!」

  那大夫全身顫抖,這才知道來人兇狠,忙道:「好漢饒命!」

  秦仲海滿面殺氣,森然道:「老子是御前侍衛虎林軍頭領,官居四品帶刀。你現下一個手賤,救不活這老頭,休怪你爺爺殺你全家!」那大夫聽他說得兇狠,忙道:「原來是統領大人,我也認得幾位宮裡當差的……」他還要說,猛見秦仲海面色不善,便急急去看那老人的傷勢。他先將傷口洗淨,跟著取出傷藥,細細擦抹。

  秦仲海見他盡心,臉色已和緩下來,當下湊頭過來,問道:「他傷勢如何?」那大夫慌忙答道:「他外傷不重,不過撞傷了腦子,只是一會兒頭疼起來,怕會想吐。」

  秦仲海放下心來,點頭道:「你只管放心治傷,多少銀兩我都付。」說著取出一錠金子,扔在桌上。他打傷這名老者,自覺心中有愧,付起錢來更是不計代價。

  那大夫見他出手闊綽,忙道:「不用這許多,幾兩銀子就夠了。」秦仲海搖頭道:「這老頭兒腳上爛瘡,身子骨又虛,你給照料著,總之療養好為止。這些金子是給你的飯錢。」那大夫雙手連搖,道:「我們從不留診……」

  秦仲海冷笑道:「老子的刀也不留頭。」那大夫見他神氣兇狠,只得吞了口唾沫,慘然一笑,道:「今日破個例好了。」

  秦仲海見他還算識相,便嘿嘿一笑,拍了他肩頭一記,道:「某姓秦,雙名仲海,大夫既然爽快,我也不會虧待你,日後遇上麻煩,托人捎個口信來虎林軍,咱自會替你出頭。」那大大聽了這話,自是喜上眉梢。他在京城開業,不免有些無賴地皮前來滋事,若有御前侍衛前來照拂,那是天王老子來當靠山了。他心下大喜,連連哈腰。

  行出藥鋪,天色已明,黎明間路上無人,秦仲海見這老人撿回一命,也有了個歸宿,他噓出一口長氣,心道:「今日且做一回濫好人。」

  他回頭看著秦家舊宅,初冬時分,輕煙薄霧中,看來倍感朦朧。想起這一家老小所遇之慘,不由得心下惻然,歎了一聲。

  秦仲海悶悶下樂,逕自回到西角牌樓,只見十來名弟兄兀自在睡。他不去打擾眾人睡覺,便暖了壺酒,坐在屋角,自飲自酌起來,心道:「這幾日好生不順當,先是撞見妃子偷人,又給賊人闖進文淵閣,唉……現下又遇上這老瘋子,實是倒了大黴。」

  他喝了一陣悶灑,只覺背上有些發癢,當是那老人身上的跳蚤爬了過來,他咒駡兩聲,正想解下夾衫,忽地之間,猛地想起一事:「他媽的!咱怎忘了背上的剌青!」大驚之下,一口酒嗆了出來,竟把自己滿身衣襟噴得骯髒。

  秦仲海內力深厚,酒量更是罕有,此時喝酒竟會嗆咳,那是前所未有之事。他顫抖著雙手,心中震盪已極,想道:「老天!我背上有幅來歷不明的剌花。當年血戰煞金,那廝如此勇猛,見了我這剌花,卻也莫名其妙的放我生路……還有……咱師父他老人家居然是怒蒼山的巨賊,他既是怒蒼山的人馬,一定識得那個秦霸先!我……我與這秦霸先到底有何關係?這……這裡頭到底有什麼機密?」

  這京城四周好似充滿了疑雲,瓊貴妃偷人、薛奴兒有意刺殺皇帝、自己無緣無故地受調進宮、文淵閣裡的賊子……這一樁樁事情好似全無干係,卻又像有條看不見的絲線牽連,緊緊地圍繞在他身邊,裡頭好似有些詭異之處,可他又看不明白。

  秦仲海面色鐵青,想起那日青鳥啄腿的怪夢,心下竟覺無比害怕。他素來膽氣豪勇,此刻心感恐懼,那是生平未有的難堪。他只覺身上越來越冷,連忙舉起酒壺,大口大口的牛飲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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