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孫曉 > 英雄志3京城之會 | 上頁 下頁
四二


  兩人入得屋裡,郝震湘老實不客氣地坐了下來。伍定遠命人奉上茶來,也陪坐在旁,心下卻暗自戒慎。

  良久之後,郝震湘仍不啟口,只是端坐一旁。伍定遠心道:「看他模樣,說不定真是過來敘舊。我可別太小氣了。」他咳了一聲,找了個話頭,道:「不知郝教頭何時入了錦衣衛?原本教頭不是在山東任職麼?」

  郝震湘喝了口茶,忽地歎了口氣,說道:「全是命運捉弄,那是由不得人的。」

  伍定遠聽他有意敘舊,心中略略放心,便問道:「此話怎說?莫非郝教頭得罪了什麼人?」聽郝震湘此言,倒像是走投無路,這才委屈在錦衣衛麾下辦事。但此人行事向來沉穩,照理不會有這等情事生出,伍定遠不由得暗暗奇怪。

  卻聽郝震湘長歎一聲,道:「不瞞伍捕頭了。前兩年我在山東路見不平,見了一名富家公子調戲少女,便當場出手阻攔,把那一夥小子狠狠懲戒了一頓。」伍定遠自知郝震湘本領了得,當下微微一笑,道:「這群無賴遇上郝教頭,可真倒楣了。」

  郝震湘苦笑道:「誰倒楣還不知道哪!我那麼一出手,揍的卻是個一不能碰、二不能罵的人。我那一頓好打,打的卻是山東提督的兒子。」

  伍定遠久在公門,自知郝震湘惹上大麻煩了。他慘然一笑,搖頭道:「這可慘了,想來教頭定要遭殃。」

  郝震湘苦笑道:「那提督好不他媽……好不兇狠,非要我賠命不可,還要我全家一起充軍。我一家老小給衙門逼得無路可走,只得連夜逃亡,前去河南投靠親戚。誰知世態炎涼,我那親戚硬是不收留我們,逼得我們一家子淪落街邊乞討。」

  伍定遠心下惻然,搖頭道:「世間冷暖,總要到患難之際才看得出來。所謂日久見人心,便是這個意思了。」說著想起盧雲,不由得長歎一聲。

  郝震湘續道:「眼見全家挨餓受凍,想我郝震湘練了一身武功,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全家餓死吧!也是如此,只好拉下臉皮,在街邊賣藝維生。」伍定遠歎道:「真折煞教頭了。」

  郝震湘嘆息片刻,又道:「也真是命運乖離,都已淪落到這個田地,那日還冒出十來個無賴尋晦氣,硬賴我欠他們的錢,非要咱拿閨女來償。我氣憤不過,當場出手打死了兩人,連夜就被抓入大牢裡。全家哭得呼天喊地,卻沒法子救我。」

  伍定遠罵道:「這群無賴真他媽的喪盡天良,要是我當捕快,非把他們一網打盡不可!」

  郝震湘苦笑道:「想我自己舊日還是捕頭們的教習啊!虎落平陽被犬欺,河南牢裡好一頓毒打,把我折磨得厲害,每日裡連飯也沒得吃。整整過了五日,那縣官便把我押出去問斬。」伍定遠聽他如此下場,不由得長歎一聲,默然不語。

  郝震湘又道:「那日在刑場之時,我知道自己非死不可,索性就豁出去了,一路嘻笑唱歌。路上見到全家老小站在街邊哭泣,心裡雖然難過,但反正要死,也不想拖拖拉拉的,把心一橫,想就此解脫。到了刑場,卻有兩人監斬,一人是縣官,另一人卻穿得錦衣衛的服飾。」

  伍定遠心下一凜,便道:「那人便是安道京吧!」

  郝震湘頷首道:「正是安統領。那日我反正要死,也懶得理會誰是誰,便趴在地下,口中催促劊子手,要他下手俐落些。那劊子手見我嘮叨,便與我口角起來,誇他自己刀法如何漂亮,武功何等高強云云。我聽得心頭火起,罵道,『小子懂什麼了?我才是用刀的祖宗!砍腦袋的學問大得很。砍頭之前,先摸好頸椎,記得下手要快,入肉後再使勁,不然腦袋砍不掉!』旁觀眾人聽我如此說話,都是大笑不止。安統領拍手笑道,『你這人很有意思!來!來!喝兩杯再死吧!』說著斟上了酒,命人端給我喝。我那時跪在地下,那人想喂我,彎下腰來,酒水卻灑了出來。我哈哈一笑,說道,『別糟蹋了好酒!』跟著運起內力,淩空一吸,那酒水雖然隔了數尺,卻還是給我吸到了嘴裡。我舔了舔唇,連連大笑道,『好酒!好酒!』」

  伍定遠也是大笑不止,說道:「天下之大,大概只有郝教頭一人有膽如此!」

  郝震湘乾笑兩聲,道:「伍捕頭見笑了。那安大人原本坐著不動,待得見我使出這手功夫,立時站了起來,沖到刑場之中,大叫道,『好一條漢子!好高明的武功!刀下留人!刀下留人!』」

  伍定遠聽了這席話,方才明白郝震湘何以投入廠衛,便乾笑兩聲,道:「想來安統領敬佩你的武藝,這才起了惜才之心。說來郝教頭真是命大啊!」

  郝震湘搖頭苦笑,道:「可不是麼?自那日以後,我便追隨安大人左右。以前你也曉得,我是如何看待這些廠衛之人……唉!誰知我現下也成了一員……」他自知話多,忙舉起茶碗,一飲而盡。

  伍定遠心下了然,明白安道京對郝震湘有救命之恩,否則以郝震湘的硬脾氣,如何能與這幫狐群狗黨混在一起?只是兩方敵我分明,他雖與郝震湘有些交情,但形勢禁格,只怕也由不了人。

  伍定遠輕歎一聲,取過茶壺,替郝震湘斟上了水,淡淡地道:「郝教頭,聽你這般說,你今日會找上我來,純是因為安道京的緣故?」

  郝震湘輕輕點了點頭,說道:「伍捕頭說的沒錯,我今日找你,不是為了說這些嘮叨事情,卻是為安大人傳話而來。」

  伍定遠知道他說上正題,當下哼了一聲,道:「教頭有話直說,不必隱瞞。」

  郝震湘皺起眉頭,似在思索如何啟齒。伍定遠也不催促,只是皺著眉頭,等他開口問話。過了良久,只聽郝震湘道:「據說伍捕頭入京之後,已將那東西交給朝中大員,是也不是?」伍定遠嘿地一笑,道:「是又如何?不是又如何?」

  郝震湘不動聲色,道:「伍捕頭,你可知現下有多少人被押在昆侖山?」

  伍定遠想起少林寺靈音大師、李鐵衫等人捨命相救,心中一痛,緩緩地道:「也是在下命大,好些成名豪傑為了伍某,不惜與卓淩昭一戰,伍某至今深感盛情。」

  郝震湘點頭道:「伍捕頭難道不關心這些人的安危?」

  伍定遠心中一驚,尋思道:「聽郝震湘的語氣,倘若我不交出東西,昆侖山便要殺人洩恨,莫非他便是傳這等訊息來的?」他心念一動,說道:「郝教頭若想傳話,卻是找錯了人。眼下東西不在我的手上,已然轉入柳侯爺手中,郝教頭若有話說,該去找侯爺才是。」

  郝震湘搖頭道:「我只是奉命而來,把幾句話轉給定遠兄,至於定遠兄欲待如何,那也悉聽尊便。」伍定遠冷笑道:「好吧!念在我們還有幾分交情的份上,我就聽閣下把話交代完,也好讓你回去交差。」他把交差兩字拉得特別長,著意譏諷郝震湘。

  郝震湘臉上神色微微一變,隨即寧定,說道:「江大人有令,若是你一味倔強,眼下形勢禁格,他雖然動不了你,但只要局面一轉,日後不管你做得多大的官,發多大的財,他一定買通殺手,不殺你滿門老小,誓不為人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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