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應天魚 > 少林英雄傳 | 上頁 下頁
一五二


  空觀竟不閃避,扭腰回身,硬迎鐵蛋掌勢,「噗」地一聲急而短的微響過後,空觀咧嘴大笑:「好!」

  順勢而起,盤旋落在殿頂之上。

  鐵蛋竟也大笑一聲:「好!」

  不再追擊,飄飄墜下地面。

  眾人見他能勝不勝,正自錯愕,卻見空觀俯身在殿脊後面一抓,提起一個人,抖手擲下殿來。

  那人原先顯然已被點中穴道,但空觀一抓一擲之間,卻將他放開,只見他身手也自不弱,三兩個旋轉,直直站定,面色青白交錯,眼神亦驚亦怒,竟又是一個少林長老空觀大師!

  無喜等人當即高興得亂跳,對著殿頂上的空觀大叫:「師父嘛!」

  少林眾僧精神都不由為之一振。

  「監寺」靈識把手一揮,喝道:「拿下那個奸細!」

  率先朝那站在地下的空觀沖去,餘人不動則已,一動便如怒濤排岸,洶洶壓向天竺陣線。

  曇摩羅迦怪嚷連連,三、四十名天竺僧人同時探手入懷,各都取出了一根笛子。

  鐵蛋見狀,驚出一身冷汗。

  「上次他們只用一根笛子,就攪得全寺落花流水,這回三、四十根一塊兒吹,怎麼受得了?」

  大步搶入番僧陣中,左拳右掌,一口氣撂翻了七、八名敵人,怎奈對方人數大多,又散據各角,實在招呼不過來,急得大叫:「你們還楞在那裡幹什麼?」

  無喜等人這才醒覺,連忙向前衝突。

  卻見東、西、北三面驀然沖天飛起三條人影,對準殿頂上假扮成空觀的「魔佛」嶽翎,狠狠撲至。

  純金雙槍迎光奪目,飛鐮彎刀卷裂空氣,青冥寶劍乘風激射,正是三堡堡主——「美髯公」桑半畝、「公平大俠」馬必施和衣衫破爛、亂髮蓬鬆,跟個瘋子一樣的「獨角金龍」秦璜。

  嶽翎縱聲長笑。

  「新帳舊帳一齊算!」

  銀藍色光焰蒸騰如輪,鮮少動用的三尖兩刃刀破天而出,宛若一幅號今鬼神的旗幟,冷鋒翻斫,秦璜手中長劍首先拿捏不住,飛蛇一般沒入雲端,緊接著「當當」兩響,馬必施彎刀倒轉回去,險些劈中自己頭顱,桑半畝的左槍也同時砸上了自己的右槍。

  火影倏滅,幽靈陰風卻不知從何起自腳底,桑半畝大驚躍開,一縷寒銳之氣已由肚腹倒劃而上,胸前衣衫直裂至頸項。

  馬必施雙眼暴突,厲嘯不絕,再度縱刀撲來,不防一條蛋狀人形大鷹也似橫空飛到頭頂,鐵缽盂兜頭罩落,彎刀立被一股大力吸引過去,滴溜溜的在缽底打了幾滾,勁道全失,馬必施更只覺臂膀逡麻,手掌不由鬆開。

  鐵蛋指尖輕旋,吃飯的傢伙圓轉如意,彷佛化緣一般,將鐮刀、鐵鍊一齊收入了缽盂之中。

  這一串電光石大的動作,大出少林、天竺雙方意料,都不禁稍稍止住了互相衝殺的腳步。

  曇摩羅迦回神卻快,又發一陣怪叫,天竺眾僧便也嘰嘰咕咕的嚷著,將笛子送到嘴邊。

  鐵蛋才叫了聲「糟」,卻見嶽翎雙臂一揮,「天王殿」右側的鐘樓和左側的鼓樓,同時震天價響了起來。

  少林寺大鐵鐘重達一萬一千斤,為金代所鑄;大鼓之聲,更響徹三十裡遠近。

  嶽翎昨晚便潛回寺中,擒住空觀,置於「天王殿」頂,又暗地吩咐香積廚的火工道人,分別躲進鐘樓、鼓樓,聽命行事。

  那些人工道人從前最與嶽翎投緣,沒事就偷偷聚在一起喝酒、吃狗肉,眼見嶽翎居然沒死,已是喜出望外,又聽有大功可立,更加爭先恐後,此刻一瞧嶽翎做出手勢,個個賣弄精神,將那一對大鐘大鼓敲打得好像死了爹娘一般,天竺笛音雖尖雖利,卻怎敵得過這片巨大聲浪,立被淹沒得半絲兒也不聞,完全失卻效用。

  鐘鼓齊鳴聲中,只見殿頂上的嶽翎驀然轉了個身,回復本來面目,隨手一抖,僧袍灰雲般飛走,裡面是一襲半邊火紅,半邊墨黑的衣衫,目迸寒電,聲若勁箭,不但射裂了海潮也似的鐘鳴鼓噪,甚且刺穿了每一個人的腦袋。

  「亦魔亦佛,不魔不佛,今入此門,乃見真我。」

  鐘鼓回蕩不絕,偈頌靂撼繚繞,雙方人馬俱遭統攝,木楞楞的呆立當場,魂魄竟似被聲波沖上天空,悠然浮沉,只一瞬問,便已曆遍大千萬象、佛界魔界。

  馬必施、桑半畝、秦璜三人不由想起數十年爭鬥拚戰的生涯歲月,只覺一股說不出的蕭索乏味據滿心頭。

  「這些年來,我究竟做了些什麼?我又在那裡?」

  六隻眼睛不由得交會一處,都在對方眼中找著了無限空虛。

  「當初若無嶽翎,也沒有三堡,更沒有我們;如今又是因為嶽翎,才弄得三堡煙消雲散,世事果真都是如此荒唐可笑?」

  一刹那,所有色相二界俱皆泯滅無形,卻只感到一陣輕鬆平和緩緩降下,如春風,如暖雨,更有一番廣闊景致浮現眼前,馬、桑、秦三人臉上線條不禁一齊鬆軟下來,「當當」兩響,兩柄純金短槍掉落地面。

  鐘鼓兀自未歇,一波一波往復撞擊,好像極力拓展著本已浩瀚無垠的宇宙,雙方人馬依舊呆立不動,隨任那無盡之聲,無窮之音,恣意縱橫於方寸之間。

  「小熊」赫連錘轉目覷見空觀木楞楞的就站在自己身邊不遠處,當即躡手躡腳的偷摸到他背後,雙錘並舉,奮力朝他頂門砸下,「咚」地一響,空觀頓時跳起老高,虧得頭骨甚硬,並未破裂,但七竅卻已流出血來。

  赫連錘哈哈大笑。

  「總算殺了一個天竺大敗類!殺人不須多,只殺一個大的就好!」

  擲錘在地,大步走回人堆裡。

  空觀抱頭呻吟,陀螺般原地打了幾轉,雙目突地爆出異樣光彩,拍手大笑。

  「荒唐!唐!」

  好整以暇,盤腿趺坐而亡。

  天竺僧眾盡默然。

  嶽翎喝道:「冤冤相報何時休,爭強鬥勝為那般?各位大師遠道而來,走了好長一段路,也該回頭了。」

  曇摩羅迦猛然想道:「回頭?回到那裡去?佛教在天竺早已式微,回去還有得混麼?」

  只覺天地茫茫,竟無容身之地,不禁冷汗直流。

  嶽翎笑道:「不來不去,隨行隨止,各位大師就留在本寺又有何妨?」

  曇摩羅迦廢然長歎,扭頭嚷了幾句,天竺群僧立刻一齊將手中短笛折斷,默默退到一旁。

  嶽翎雙手又一揮,鐘鼓頓止,身軀也同時輕輕躍下,朝馬、桑、秦三人一抬下巴。

  「跟我來。」

  當先走入大殿。

  場中眾人又楞了一會兒,議論紛紛。

  「北刀」方戒調過氣息,俯身抱起空觀遺體,大步走向寺中「涅盤堂」,少林群僧有的跟了過去,有的則在大殿外探頭探腦,竊竊揣測繼任少林住持的會是誰。

  鐵蛋將近一年沒回寺來,自然覺得事事新鮮,和著六個師兄、四個徒弟,到處亂走,卻見曇摩羅迦滿臉堆笑,眉眼皆動的挨近,哈哈道:「無欲師兄,今後咱們都是一家人了,凡事擔待則個。」

  鐵蛋笑道:「你們天竺和尚是爸爸哩,咱們漢人兒子和尚那敢不供養?」

  曇摩羅迦面紅過耳,連道:「言重了!言重了!」

  鐵蛋忽然憶起那寄養在山下農家的「兒子」,立覺煩惱萬分,撇下眾人,懶懶坐在一棵樹下發呆。

  餅不久,忽見無喜等人手舞足蹈的跑來,嚷嚷:「老七,師父被全體『靈』字輩師祖推舉為住持,明天就要升座啦!」

  「雪球」無愛更大跳著叫道:「咱們明天也要跟建文太子一齊受具足戒啦,以後就是比丘了!」

  猛個想起從此再也不能隨便偷溜出寺,更不能隨便和妖怪攪七撚三,又不禁立刻搭拉下臉蛋,忖道:「我樂什麼呀我?」

  差點痛哭失聲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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