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應天魚 > 少林英雄傳 | 上頁 下頁
一三七


  帥芙蓉又偷偷一扯鐵蛋,道:「師父,外面好多花兒,咱們採花去。」

  無喜、赫連錘等人自非笨蛋,一齊應道:「對,採花去,採花去。」

  一群人亂糟糟的湧出帳來,左雷搔著頭道:「小泵娘變得真快,那像十五、六歲呀?」

  秦琬琬肅容道:「她肩上那麼大副擔子,當然逼得她非成熟不可。」

  鐵蛋笑道:「如果是你,你也會成熟嗎?」

  秦琬琬故作正經的尋思半晌,點頭道:「應該會吧。」

  鐵蛋一吐舌尖,打個哆嗦。

  「好可怕!那天你也變成那副樣子,我可真不認識你了。」

  在谷内□□到傍晚時分,方才返回北宗大帳用膳,何妙順等人都對唐賽兒讚不絕口,小傢伙們亦只默默而已。

  帥芙蓉胡亂吃個半飽,便獨自溜出帳外。

  月隱星稀,篝火沉鬱,北宗各處帳幕底下發出陣陣低語,偶爾摻雜著一聲爆笑,但在寂寂群山之中,竟顯得遙遠而恍惚。

  帥芙蓉舉步向前,心臟卻似被人一把提了起來,脹悶悶的憋在胸腔中間,他腳步愈邁愈慢,透著頗不尋常的畏縮,修眉緊蹙,在無奈膽怯裡迸出幾絲兇狠。

  不多時,走入東宗營盤之內,但聞四下一片靜謐,連聲哈息都難聽見,只有左近山狗時時哼出一兩響畏光的咆哮。

  帥芙蓉長吸一口大氣,抖動肩頭,強作輕鬆樣態,又行幾步,驀然打住,彷佛很想回頭,卻不知受了什麼東西的驅使,終於緩緩踱向東宗大帳。

  黑暗佇立刻傳來一聲低沉呼斥:「什麼人?」

  帥芙蓉咳了兩下,笑道:「李潑是不是?」

  暗中那人的聲音鬆弛下來,叫了聲「四師兄」,卻仍帶有幾分戒備之意。

  帥芙蓉走上前去,只見大帳前後直挺挺的立著八名教眾,帳內微微露出燈光,側映在守衛磐石般冷硬的臉上,有種極端的肅穆森嚴,凝結在帳幕四周的空氣當中。

  帥芙蓉一一點頭招呼過後,就待舉步進帳,那李潑卻橫移兩步,擋住去路,面現為難之色,囁嚅道:「教主有令,未經通報,任何人不得擅入。」

  帥芙蓉不由暗忖:「師父當日都無這等嚴明氣象。」

  驚異之餘,心上不免泛起一陣怪異滋味。

  卻聽唐賽兒在帳內道:「四師哥嗎?請進。」

  李潑方才側身讓路,聳聳肩膀,努嘴掀鼻的做了個鬼臉,彷佛在說:「沒法兒呀,四師哥,日子不像以前那麼好過嘍!」

  帥芙蓉回報一個苦笑,慢慢踱入帳門,只見唐賽兒端坐案前,熒熒孤燈照著她略顯白皙憔悴的面龐,輪廓異常分明,櫬著一身孝服,烘托出一份淒豔脫塵之美。

  帥芙蓉簡直是看著她從小長大的,卻從未覺出她的美豔,此刻眼前乍然一亮,幾被這絕世景象震驚得喘不過氣,心底不斷喃喃:「姓帥的,你真是個睜眼瞎子!」

  唐賽兒抬起頭來,舉手掠了掠鬢邊髮絲,淡淡一笑。

  「四師哥,請坐。」

  愈顯得風姿綽約,楚楚動人,一股少婦風韻圓熟流轉不已。

  帥芙蓉腦中一陣暈眩,生平首次在女人面前窘紅了臉孔,訕訕坐下,窮自慌亂了一回,才托故望著案上書本笑道:「師妹好用功,半夜三更還在參研天書?」

  唐賽兒順手闔上經書,歎口氣道:「此書所載多為幻法竅門,用之以愚民尚可,若冀望從中獲取冶民之術或成仙之道,卻是枉費心神。」

  帥芙蓉笑道:「咱們『白蓮教』本就以騙人起家,那還有什麼正道可循?」

  唐賽兒正容道:「四師哥此言差矣。想那朱元璋雖出身『白蓮』,卻終能承繼正統,可見事在人為。師父三十多年來也一心想將『白蓮』改頭換面,畢竟見識有限。」

  又歎口氣,續道:「小妹本還想從這本失而復得的天書之中,尋求天人大道,不料……唉,看來想要振興『白蓮』,真是難之又難。」

  接著便滔滔敘說教中事務,從組織、人力、財務,一直談到軍事戰術與煽惑百姓的技巧,偶爾提及自己數月前接掌教主所遭遇的種種阻礙困難之時,卻總是輕描淡寫的一筆帶過。

  帥芙蓉難以想像她這幾個月來究竟吃了多少苦頭,心裡不禁充滿了敬佩之情,但愈往下聽,那些字音卻逐漸在他耳中「轟隆隆」的響作一片,天籟、樹濤、山狗吠叫,也都隔到了十萬八千里外;他的眼睛甚至已看不見燈火、看不見帳幕,只有那張生平僅見的絕美臉龐,在他眼前彷佛漣漪般一直擴散,一直膨脹,最後終於佔據了他整個腦海。

  也不知過了多久,忽聽唐賽兒道:「四師哥,你怎麼了?」

  帥芙蓉一驚回神,幾乎就想傾吐胸中的愛慕之意,但眼光觸及那端莊嚴肅的面容,背脊頓時冷汗狂流,半個字兒也說不出口。

  唐賽兒瞟了他一眼,淡淡道:「四師哥,幫我。」

  忽然抬手除去頭飾絹帕,滿頭烏雲秀髮立刻輕靈靈流瀉下來。

  帥芙蓉正自錯愕,唐賽兒卻已將一件物事塞入他手中,垂眼一看,竟是一柄剃刀,不禁又楞住了。

  唐賽兒肅然道:「『白蓮』本是佛教一支,我既身為教主,理應削髮為尼。」

  緩緩背過身去。

  帥芙蓉渾身一顫,剃刀險些抓捏不住,勉強道:「師妹,你這是何苦?」

  唐賽兒幽幽道:「三師哥已死,我再待在紅塵之中也是無味,不如一了百了,免得日後平添煩擾。」

  帥芙蓉心中狂喊:「你還有我?你不是一直喜歡我的麼?你和林三又未真正結成夫妻,何必要為他守寡?」

  反覆呐喊了千百遍,嘴裡卻發不出任何字音。

  卻聽唐賽兒又道:「這本不合規矩,但……四師哥,我希望我最親近的人,親手為我落髮。」

  帥芙蓉望著她的背影,刹那間明白了她的心意,淚水馬上充滿眼眶。

  「她終究還是喜歡我的。這也算是一種懲罰吧?」

  他咬住嘴唇,努力不使自己哭出聲音,抓緊剃刀,站起身子,卻怎麼也無法把刀遞出去。

  他闖蕩江湖十餘年,手下傷過多少英雄好漢;他被底征戰幾乎夜夜不虛,懷中橫躺過上千個女人,但如今這把小小的剃刀,這個他一直不肯接納的少女,卻真正難倒了他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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