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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二九


  邊叫邊率先沖出門外,每一級石階便都迴響起「好大好大」之聲。

  眾人生恐這滿布機關的地牢又變出什麼花樣,也爭相蜂擁出門,一群土撥鼠也似搶上石階,往地面直跳。

  東宗弟子有的拔下神劍,有的攙起唐賽兒,有的抱起林三屍身,卻連看都不看韓不群,默然出門而去。

  「李白怕」李黑昏頭搭腦的走在最後,忽見韓不群竟動了動,口中發出微弱的呻吟。

  李黑心中不忍,挨過去笑道:「還沒死呀?難道真個活不膩?」

  韓不群掙了幾下,彷佛知道自己沒救了,臉上漸漸露出一抹獰惡之色。

  「小子,幫我一個忙。」

  李黑急急搖手。

  「別找我,我可沒錢包你白包。」

  韓不群哼笑道:「我也不想那麼麻煩,這裡正是我上好的埋骨之所。」

  費力從懷中掏出一帖符咒。

  「用我的血,把我的生辰八字寫在上面。」

  李黑出身武當,對這些玩意兒自也稍知一二,遲疑著問:「你想害誰?」

  韓不群面如厲鬼。

  「咱韓氏『白蓮』最大的仇人——朱元璋一家老小。」

  李黑尋思:「姓朱的、姓韓的,反正一樣壞,讓他們去狗咬狗。」

  當即依言寫上韓不群的生辰八字,又遵照指示拿去地牢西北角上掩埋妥當,回轉來時,韓不群已睜著眼睛死去,嘴角浮出娃娃般甜蜜的笑意,彷佛已然親眼見到大仇得報一般。

  李黑心忖:「這種邪術有個屁用?」

  然而遊目一掃空蕩蕩的地牢四周,竟只覺渾身陰寒,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哆嗦。

  他那知後來朱棣為了要鎮壓元室的王氣,將沈渣土和開鑿筒子河挖出來的泥土,一古腦兒全堆到此處地面,即是日後俗稱的「煤山」。

  韓不群埋骨於此山之下,兩百多年後,明朝最後一個皇帝明思宗被「闖王」李自成逼得自縊於此山之上,兩姓恩怨至此作一了斷,亦不可謂與姓李的渾頭所埋下的符咒無關。

  李黑愈瞧地牢裡種種陰怖血腥之相,愈覺寄寒徹骨,被鬼掐住脖子似的悶嚎一聲,連滾帶爬沖上石階,混入眾人堆中,惹得大家都罵:「酒蟲犯闕了是不是?」

  須臾來到洞口,清冽空氣迎面撲來,大夥兒的精神都為之一振。

  金剛奴卷起袖管,喝道:「咱們彼此之間的舊帳先還別算,先打散了那群猢猻王八蛋再說!」

  眾人哄然應是,箭射弩奔,紛紛躍上地面。

  星空雪地之中,只見「魔佛」嶽翎空手站在「飛鐮」、「神鷹」二堡人馬圈內,神態悠間,與腳邊的成堆屍體極不相稱;張三豐卻離得老遠,坐在一落石材上咧嘴傻笑。

  老虎和尚姚廣孝對面則立著一名身材魁梧異常,鬚髮宛若獅子一般覆蓋了整個上半身的白衣老人,眉展目瞬之間,透出十裡外都聞得著的鞭炮氣味。

  眾人心上立刻澎湃起一陣強烈波濤。

  這個五十年前偷盜少林鎮寺之寶「如來神功譜」,殺害了滿門「空」字輩師兄弟的「空法」大師;卻又首舉義旗,反抗蒙元,四處傳佈彌勒思想,即連朱元璋亦受其教誨的彭和尚;繼而擁立徐壽輝,創建「天完」國,席捲荊襄,稱霸一方的「護國大法師」彭瑩玉;如今又是聲勢最為龐大,最教朝廷頭痛的「白蓮」西宗彭教主,身上究竟負載著多少傳奇,胸中究竟蘊藏著多少玄秘,恐怕連神通廣大的觀世音菩薩都未必搞得清楚。

  大夥兒對他也只是聞名而已,從未見過面,此刻都不由暗暗嘀咕:「這個老傢伙那裡像個和尚?簡直是頭毛猩猩!」

  彭瑩玉的目光也正朝這邊掃視過來,彷佛兩道火焰,燙得眾人眼睛生疼,趕緊低下頭去。

  鐵蛋心臟也自狂跳不已,卻硬是收不回視線,一逕瞪著那覆滿毛髮的獅子面龐發愣。

  彭瑩玉目芒映奪,終於落定在鐵蛋身上,眼中立刻露出一抹極端怪異的神情,張了張嘴巴,又強行按捺住語,只輕歎一聲,喃喃道:「還是沒有破,可惜可惜,還差一點。」

  張三豐嘟嚷道:「真要破了還得了?咱們都沒得混啦。」

  姚廣孝面容凝肅,沉聲道:「空法師兄的『如來神功』終於找到傳人了,真不簡單,連心狠手辣的功夫都學得青出於藍。」

  鐵蛋身上這種古裡怪氣的「賤骨頭神功」,至今還沒有人知道究竟算是那門子功夫,不過大家都自心忖:「本有人說是藏邊『七毒門』的『吸功大法』,如今看來顯然不對。『吸功大法』不但能吸走對方的內力,且會令對方中毒死亡,咱們剛才打了他這半天,除了累,根本一點異狀都沒有,由此可見武當『摩雲劍客』徐二俠也決非『鐵蛋惡僧』所殺。」

  心中本已很感激鐵蛋,此刻更不由爭相替他說話:「你才他奶奶的心狠手辣!就算他身負『如來神功』又怎麼樣?經書不是他偷的,人也不是他殺的,少林弟子身懷少林絕技,本就天經地義,要你姓姚的放什麼屁?」

  彭瑩玉哈哈大笑。

  「你們別為這件事情傷腦筋啦,全都是胡猜亂想。『如來神功』雖為少林七十二項絕技之首,但在那個小傢伙面前,根本一文不值,何須費勁去學?」

  眾人都唬一跳。

  「難道還有比『如來神功』更厲害的功夫不成?」

  只聽金剛奴大吼道:「什麼都別嚕蘇,先宰了那些龜兒子再說!」

  大夥兒早已怒氣填膺,紛紛掣出乓刃,就待一湧而上。

  張三豐突地一響斷鐵大喝:「且慢!」

  直將眾人震退了好幾步。

  張三豐臉上現出難得一見的肅穆神情。

  「凡事總有解決之道,用不著多傷人命。」

  姚廣孝眼珠轉動,笑道:「依你之見,又當如何?」

  口氣已大不如先前霸道,頗有商量的餘地,實因他盱衡局勢,不得不然。

  「飛鐮堡」本仗著馬必施與「飛鐮五雄」,才得以橫行江湖,在「三堡」之中勢居首位,但自從那次激烈內訌之後,可謂菁英盡去,只餘下一大堆專會拚命、全無功夫的堡眾,此次又只來了兩、三百名,戰力十分有限;「神鷹堡」則因往常太愛賣弄花拳繡腿,一旦真刀實槍硬拚起來,只覺招多而用少,式倍而功半,不反挨人打便算不錯。

  罷才嶽翎獨鬥二堡人馬已然游刀有餘,現在又放出這許多條大蟲,顯而易見,消滅二堡只在指顧之間。

  姚廣孝心念電閃,面容依舊一片輕鬆,悠悠道:「邋遢老兒的意思,可是一個對一個?這我贊成。姚某人今日就憑這一雙肉掌,會會天下英雄。」

  這一下避重就輕,倒也耍得漂亮。

  他眼見對方陣中高手雖多,但真能與自己抗衡的也只彭瑩玉和嶽翎二人而已,縱然戰之不勝,起碼也能全身而退,還可保住二堡人馬,徐圖再起,當即亳不考慮的開口搦戰。

  「四天王」金剛奴立刻大步上前,一派黑影團團滾動,好像在地下潑了一層墨。

  「先讓老子教訓教訓你這小子!」

  巨掌叉開,遮星暗月,直如一張餃子皮,把姚廣孝的腦袋當成餃子餡兒一樣的兜頭包落。

  姚廣孝噴口大笑。

  「邊區土匪也敢在老夫面前放刁?」

  翻掌豎立胸前,「絲絲」刀風破空,只一砍剁,金剛奴立覺渾身都著起火來,忙不迭向後退避,頭頂仍不免一涼,大把頭髮在銀天雪芒之中根根散落地面。

  這一手委實俐落至極,不論敵我雙方都鼓掌喝采,連金剛奴也不禁一翹大拇指。

  「姓姚的,我服了你,這輩子再跟你作對,我『四天王』不是人!」

  雙掌一摸頭皮,將滿頭頭髮盡皆削去,昂首退回陣中,照樣也贏得了一片叫好之聲。

  「大天王」何妙順一抱拳道:「在下領教少師高招。」

  正待越眾而出,忽聽「魔佛」嶽翎搶道:「何兄,稍等一會兒。」

  他不管在「三堡」或「白蓮」東、北二宗之間,都具有無上的威嚴,何妙順當即止步,扭頭露出疑惑的神情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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