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應天魚 > 少林英雄傳 | 上頁 下頁
一二〇


  「千斤擔」田九成被無怒打得暈了老半天,直到此時方才掙起身子,自覺龍顏無光,天威蕩然,趕緊依循歷代帝王慣例,胡亂尋出搪塞掩飾之詞,指著石擒峰罵道:「你曉不曉得朕為何要打你?實因氣你太笨之故。你想想看,你既已將『王蔡吳洪』四大族長抓住,便該即刻就地正法,還把他們帶來這兒幹啥,可不又被姓姚的劫了回去,像你這種笨蛋,即使跪在地下求朕,朕也不會封你一官半職!」

  石擒峰一聽此言,卻似陡然間活了過來,大笑道:「我正是要把這四個老廢物還給姓姚的。他若還能在他們身上□出半文錢,石某人馬上頭撞死在這裡!」

  他這話說得蹊蹺,使得所有人眾俱皆一楞。

  鐵蛋和「四大天王」也都不約而同的住手罷戰,地牢內頓時一片寂靜。

  姚廣孝打從這四個老頭兒剛剛進人地牢之際,便知事情不對,此刻眼中精芒突閃,宛若伸出了兩隻怪手,緊緊扼向他們的脖子。

  「又捅出什麼紕漏啦?」

  四個老頭兒的年齡加起來少說也有三百歲了,此時卻都像三歲不到的小娃兒,畏畏縮縮的擠在角落之中,五百多條皺紋裡溢出五百多股徨恐,嘴皮片子張呀張,只發不出半點聲音。

  姚廣孝面頰微微一緊,兩顆大虎牙彷佛滲下血紅色的光。

  「蔡成,你說說看。」

  一名圓團臉的老頭兒被人兜屁股踹了一腳似的跳了跳,囁嚅道:「咱們不是奉少師之命,前來北京商議大事嗎?老漢……咳咳……」

  三宗、三堡人眾俱不禁暗忖:「這老傢伙平日財大氣粗,會自稱為『老漢』才怪。可見這回亂子出得不小。」

  沒來由,都覺得心花怒放,恍若吐出了老大一口鳥氣。

  但聞姚廣孝不耐道:「你什麼時候跟老桑學起唱戲來了,凡事都打從頭開始講?只講最後的就好!」

  蔡成頓時眉開眼笑。

  「最後?最後就被那姓石的抓來這裡了嘛……」

  姚廣孝震聲暴喝:「你到底說不說?」

  其餘三老面色晦敗,不住搖頭。

  「蔡老,事己至此,再賴也沒用了,還是趁早實說了吧。姚少師大人大量,說不定不跟我們計較,也未可知……」

  蔡成這才吞吞吐吐的道:「老漢今天下午才到北京,一進城門就碰到了一個小叫化子,模樣倒長得不壞,不過,卻只剩下了一條左臂……」

  鐵蛋心中猛個一動,愈發豎尖耳朵。

  蔡成續道:「那小子拿了個破碗坐在路邊,卻不討飯,碗裡叮叮咚咚的盡響……」

  姚廣孝喝道:「你手又癢了,是不是?叫你別賭,你偏不聽!」

  蔡成陪笑道:「我別無嗜好,只這一樣而已嘛……而且我一直遵照少師告訴我的『必勝法』……」

  眾人都忖:「賭博那有什麼必勝法?姓姚的真是亂講一氣!」

  但其中也有幾個暗暗尋思:「想個辦法把這一手偷學過來,咱還跑什麼江湖,光靠骰子牌九度日,豈不妙哉?」

  姚廣孝點點頭道:「你若嚴守此法,當然不會輸。」

  蔡成一張臉說有多苦就有多苦。

  「我一時興起,就和那小叫化子對賭起來。嚇,那小子,一條左手架勢真足,六粒骰子簡直就像六隻小兔子,繞著大碗公亂跑亂跳……」

  大夥兒都暗暗好笑。

  「這老頭兒的舌頭才真像兔子,繞著正題兒打轉,就是不肯說進核心。」

  蔡成兀自想要多繞幾轉,怎奈姚廣孝面色臭不可言,只得道:「我看那小叫化子不會有多少錢,便掏出幾個銅板來下注……」

  眾人又忖:「這老兒家財萬貫,卻還有興致跟一個乞丐幾文幾文的對賭,天底下真是無奇不有。」

  蔡成歎口氣,又道:「不料那小子竟雞貓子嚷嚷:『整的整的,零的不來』……」

  田九成笑道:「喲,這乞丐派頭好大,咱『後明』將來倒多要幾個這種乞丐。」

  蔡成道:「我一氣之下,就把整錠銀子掏出來,第一次下一兩,輸了;第二次下二兩,又輸了;第三次下四兩,又輸了……」

  大夥兒不禁失笑。

  「什麼『必勝法』,原來是這等無賴賭法,仗著錢多壓人罷了。」

  「真空」、「無生」二老卻似一輩子不曾賭過,點頭道:「這法子倒不錯,十次之中總會贏上一次,本錢就都回來啦。」

  蔡成呻吟一聲。

  「照理,自應如此,但很多事情根本無理可講,賭博尤其……」

  姚廣孝面如寒冰,沉聲道:「你連輸了幾把?」

  蔡成昏頭昏腦的本還想伸出手來比,卻猛然發覺手指頭根本不夠用,悻幸垂下手臂,眼睛幾乎變成了兩個無底大洞,平板板地道:「三十把。」

  眾人大吃一驚:「輸一次,加一倍賭往,連輪三十次,賭注可加成了多少?」

  平日舞槍弄棒慣了,算帳都不靈光,扳手扳腳的只算不出個所以然。

  姚廣孝反而笑了起來。

  「嗯,一共輸了八億五百三十萬六千三百六十七兩銀子……老蔡,你是賣雜貨出身的,對不對?很好,你再回老家去賣雜貨吧。」

  轉眼望向另一名招風耳、三角眼,身體乾瘦得後背緊貼前胸的老頭兒:「王遠,你又怎麼啦?」

  老頭兒立刻面皮血腫,懊惱的道:「少師,別提了……」

  姚廣孝哼道:「你那種惡癖,總不至於叫你傾家蕩產吧?」

  王遠歎口氣,眼淚忽然撲簌簌的掉下來。

  「我總以為自己是男人中的男人,直到今天方知自己連根捍面棍都不如……少師,某些幻想固然荒誕虛妄,卻是支撐人生的根基,尤其男人……少師,哀莫大於心死,我實在不想再活下去了……」

  姚廣孝凜然一笑:「別人還以為你在講佛經呢。」

  頓了頓,又咧開嘴巴。

  「對方這麼厲害,倒真有點稀奇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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