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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一七


  「『南劍北刀,並世雙雄』,果然有兩把刷子!」

  一語未畢,座下大師椅早化作無數碎塊,姚廣孝卻像平空消失了一般,連根汗毛都沒留下。

  方戒、關曉月毫不停滯,鋼刀練卷,砍倒了洞中木架,長劍千劃萬挑,已將困縛空觀的繩索寸寸割斷。

  室內火炬複又熊熊燃亮,眾人在驚悸之中,居然看見姚廣孝依舊好整以暇的站在原地,彷佛剛才根本不曾移動過半分。

  「鐵面無私」馬功、「梳翎鷹」柳翦風那肯放掉這個建功的機會,雖然明知自己決非雙雄之敵,卻又料定危急之時,姚廣孝必會出手相助,便像吃了秤鉈硬了心,撇下原來的對手金剛奴、何妙順,彷佛勇猛的搶撲上前。

  卻見右首角落裡又蹦出一條球形人影,恍若一顆圓星劃空而過,緊接著「劈啪」兩響,馬功、柳翦風立刻如同兩片鞭炮屑似的往旁飛散開去。

  「千斤擔」田九成樂得直打噴嚏。

  「我不早說了嗎?我要下來還不容易?」

  當真把腰一拱,繩索、木架也發出快樂的聲音,朝四下亂奔,一雙「後明」帝后施施然走下地來,大模大樣的向雙雄以及鐵蛋舉了舉手。

  「孤家在此謝過。卿等今日救駕之功,雖還未到列土封疆、升王晉侯的地步,但『免死鐵券』決計少不了,卿等寬心。」

  角落中又發出一串雜七雜八的笑聲:「這傢伙派頭可大呢,救了他一命,他還要人五人六的,真個比老六還討厭!」

  隨著話聲,走出四個鼻青眼腫的小尚,押陣的卻是一名豔光四射的白衣姑娘。

  原來,剛才鐵蛋等人藏身之處,正在地牢入口上方,好死不死,「萬事通」丁昭寧誤觸機關,使得一行人馬全做了下鍋湯圓,滾滾僕僕,撞得一頭大□,然而此刻卻也使得料事如神的姚廣孝措手不及,大感意外。

  無哀、無惡乍見師兄弟全部到齋,不由歡呼一聲,顛著屁股飛趕過來,打罵成一堆。

  少林長老「空觀」大師雖在眾人面前丟了個大臉,但他終不愧為一代高僧,即刻便恢復了鎮定,緩步走到建文太子面前,伸手攙起,口道:「敝寺保護未周,致使陛下受驚,老袖罪該萬死。」

  建文太子忙道:「長老言重了,弟子擔當不起。」

  空觀又眼望躺在地下的「獨角金龍」秦璜,彷佛想把「金龍堡」劫持太子,殺死方定、方慧兩位門人,又嫁禍給「飛鐮堡」的舊帳算一算,姚廣孝卻已先哼笑道:「空觀師兄,方外之人怎也露出一副狗爪奴才相!」

  鐵蛋等七個小尚立刻爭相咋唬起來:「你才是豬腳!你是朱棣那混蛋的臭腳!」

  姚廣孝喉管裡咕嚕了幾響,終於忍不住縱聲大笑。

  「你們真把我姚某人看扁了!你們還以為我在替朱棣策劃統一天下的霸業?老實告訴你們,在我眼中,朱棣也跟你們差不多,只是我手裡的一顆棋子而已,至於『靖難』這一步,只不過是『卒三進一』或『炮二平五』——棋局才剛開始。今日我當他的狗頭軍師,明日他連我的頭上大□都不如!」

  驀然轉身,探手在背後牆上一按,立刻「刷」地垂下一大張羊皮紙,上面密密麻麻的繪著一大堆線條圓圈,竟彷佛是些山川、河流、陸地、海洋。

  姚廣孝收起一慣嘻皮笑臉的神情,面容一片沉肅,眼中透出星芒般燦爛的光彩,將滿室火炬全部壓了下去。

  「你們可知道天下有多大?你們曉不曉得所謂的『中土』,只是一塊貓不拉屎、狗不撒尿,比個巴掌大不了幾分的不毛之地?」

  室內人眾俱被他那超凡氣魄震懾得耳朵貼到腦後,久久不敢吐出半口呼吸。

  姚廣孝話說得愈輕,每一個字兒卻愈像一根根的釘子:「這裡才是我的戰場,才是值得我畢生用力的地方!什麼大明皇帝,什麼九州中原,根本只是小子的把戲!」

  眼望馬必施,手朝地圖最上面一指。

  「這一大片土地,本是我分配給『飛鐮堡』的地盤,但現在你已無福消受了。」

  馬必施面現懊悔神情,心底卻直感慶倖。

  「原來他竟想把我流放塞外!我姓馬的一腔熱血,可不想去當雪人。」

  馬功臉上也透出一抹冰凍之色,萬萬想不到自己巴結諂媚,竟換得那麼一塊窮鄉僻壤。

  姚廣孝又向西一指,卻指在一塊孤懸海外的大片陸地上。

  「這裡全都是『神鷹堡』的地盤,據我所知,現在只有少數紅皮膚的野人散居其間,鷹子鷹孫該當竭力墾殖,有朝一日獨霸天下也未可知。」

  「美髯公」桑半畝暗叫一聲:「好險!想派我去陪野人打獵哩!」

  口中乾笑道:「這般大片處女之地,實非我能力可及,幸好柳世兄接任本堡堡主,磐磐大才,洋洋钜德,必能將此地發揚光大……」

  姚廣孝看了他一眼,搖頭笑道:「老桑,其實你還滿是個人才,因為你實在很會演戲。你還記得我告訴過你的那套統治之術?」

  桑半畝忙道:「當然記得。儘量給老百姓看、給老百姓聽,就是別讓他們用腦筋去想——所以我這幾年,勤練唱戲,一心想把這套『眼耳愚民』之術發揮到極致……」

  姚廣孝一拍前額,大叫:「我的娘!我是叫你讓老百姓去迷演戲的,可沒叫你自己迷上演戲,你這個笨蛋!」

  桑半畝兀自不服。

  「老百姓既然都迷上了演戲的,自然只有會演戲的才能出頭……」

  姚廣孝氣得個半死,抓耳撓腮沒個是處,「千斤擔」田九成卻在一旁搭訕道:「姚少師,如果我也是你的屬下,你要把我派到那裡?」

  姚廣孝心火正大,眯著眼睛在地圖上找了半天,終於一指福建布政使司外海一座形若番薯的蕞□小島。

  「你只配來這裡。」

  田九成笑道:「人總有偏心的時候,但你這樣處置,未免偏心得大狠了一點。」

  卻聞一直不曾開口的「無生」使者悠悠道:「姚少師,恕我潑你一盆冷水,你這套策略聽起來好像滿不錯,但依我看,恐怕很難行得通。你老兄雖然武功蓋世,頂多也不過十人敵、百人敵。若想稱雄天下,武術可說全無用處,總須有其他助力方能成事。」

  姚廣孝笑道:「『西宗』二老果然有見識得多。今日貧僧之所以請各位來到此地,便是希望大家同心協力,開創新局。」

  大夥兒不由相互瞅探,彷佛都有些怦然心動,卻終究信不過這個莫測高深的老虎和尚,平日又都獨佔一方慣了,全無與他人合作的念頭,均在心中暗忖:「雄視五洲、傲踞七海的想法固然不賴,但其他那些傢伙都是鬼頭鬼腦的混蛋,到時候不被他們抽後腿、射冷箭才怪!」

  便都把心腸冷卻下來,掛上硬梆梆的神情。

  「真空」使者冷如鑽石的眼中隱隱透出一絲譏誚之意。

  「有幾分籌碼,說幾分話。你除掉從嶽翎手中撿來了『飛鐮』、『神鷹』二堡之外,還能握有多少甲士?」

  姚廣孝打從鼻內「嗤」地一聲輕笑。

  「只有腦筋不太清楚的人,才會以為爭勝的關鍵在於兵甲將士。有錢就有兵,當初朱元璋若無劉伯溫、宋濂、葉琛、章溢等浙東富紳巨室的支持,根本連軍餉都發不出來,最後非得走上流寇土匪野人的路子,以燒殺擄掠維生,那還至於有今日儼然以正統自居的穩固帝業?」

  頓了頓,又道:「其實歷代帝王都深知商賈的可怕,所以一向故意貶抑他們的地位,把他們列作『四民』之末,彷佛只比乞丐、妓女高出一點。但不管這些皇帝怎麼弄,商人依舊有形無形、有意無意的操縱著大半個人間。能夠成就大事業的英雄豪傑,都有一個共通之處,即是懂得善加運用商人的力量,推而廣之,兼併他國根本毋須奪取領土、統治人民,只要抓住他們的荷包就夠了。」

  在場諸人自然明白這個道理;但他們俱是統率一方的江湖大豪,總覺得用這種方法未免齷齪,便都乾脆露出不屑之色。

  「無生」使者笑道:「原來姚少師的『鐵算盤神功』也是極精的,失敬失敬!」

  「四大天王」更爭相笑駡:「還以為你有多大出息,不過只想當個市儈頭頭!」

  姚廣孝毫不理會眾人的冷嘲熱諷,續道:「不瞞各位,『王蔡吳洪』四大家族早已在我掌握之中,只要我一聲令下,以錢滾錢,半年之內便可將南七北六的金銀財富席捲一空。」

  大夥兒不由聽得一楞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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