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應天魚 > 龍虎山水寨 | 上頁 下頁 |
四四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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燕懷仙眼見那些少女急得都快哭出來了,心中愈發惱恨夏夜星竟使出這種手段,不由得雙眼暴突,拼命擠出一聲:「把她們……"底下的"放回去"卻再也說不出口,只代之以一陣喘息。 那少女被他這模樣嚇得魂不附體,差點軟倒在地。夏夜星笑道:「燕大將軍,別這麼猴急,漢人姑娘都是很嫩的,那禁得起你這般摧殘?"又揮手叫上一名。"這個如何?」 燕懷仙狂怒悶胸,逆血沖頂,眼前一黑,又將暈厥過去。夏夜星這才笑道:「看來燕大將軍今晚身體不適,你們統統回去吧,算你們沒福氣!"自己卻直立床邊不動,冷冷的望著燕懷仙,等人都走光了,才又道:「你這樣假作清高,其實沒用。只要她們進了你的房間,就沒人會相信你並沒動她們一根汗毛。反正哪,你這又奸又壞又好淫的狗賊是當定了!」 燕懷仙氣到極頂,反而平靜下來,冷笑道:「兀典,我只奇怪你怎麼想得出這麼齷齪的法子,我還一直以為你很天真,這等男女之事……」 夏夜星哼道:「這嘛,本就再平常不過。"翩然走到門口,回頭看了他一眼,淡淡道:「你別忘了,過了年我就已經十八歲了,你還當我是個黃毛丫頭呀?」「砰"地帶上房門。 燕懷仙反倒一楞。"從認識她到現在,竟已有四年了?」 回想起這段時間內的變化之大,簡直比剛才那場惡夢還要令人難以置信。往日熟悉的一切已全部摧折殆盡,往日親近的人也多半變得面目難認,生命彷佛化作了一種累贅、一種無奈、一種令人厭憎的東西。 燕懷仙逐漸想開了,尋思道:「世上已沒什麼好留戀,我乾脆想個法子氣她一下,叫她一刀殺了我算了。」 不料翌日夏夜星卻沒整他冤枉,將他放上大車,率隊出了安吉縣城,直撲杭州。 此番先鋒卻有兩隊,另一隊由千戶烏延百里哥率領,手下盡是女真精銳騎兵。沿途毫不耽擱,疾行如飛,竟沒碰見半個宋國守軍。 宋帝趙構由明州航海逃生,去向不明,一時間人心浮動,都不知該怎麼辦才好,身處無朝廷狀態,不向金人投降便已可算是好漢一條,更甭談還會有人堅守城池了。 正午時分,兩隊人馬馳至"獨松關"下,夏夜星舉目只見崖邊立著一棵絕大松樹,關勢險阻,峭拔如刀,但有百人把守,便可令十萬大軍前進不得,心中不禁暗歎南朝無人。正自催軍前行,卻忽聽關上一聲虎吼:「那群金狗,想往那裡去?"震得四面山壁迴響不絕。 夏夜星急抬眼望時,卻見一名獨臂頭陀大馬金刀的站在關上,正是昨天在安吉縣城碰見的那一個。 「這傢伙膽子不小!"夏夜星肚內尋思,右手一揮,立有一名匈奴兵縱馬上前,抬手就是一箭,又快又准,徑射那頭陀面門。 但覺寒光一閃,箭已墬地,那頭陀一領戒刀,跳下關來,竟一直搗入匈奴軍中,邊喝道:「姓燕的,給我滾出來!」 燕懷仙躺在大車內,兀自不知怎麼回事,勉強掙起上半身向外看去,只見那頭陀圓瞪殺人怪眼,大踏步只顧搶將入來,戒刀有如閃電,一閃就是一顆人頭落地。匈奴兵弓箭了得,白刃搏殺卻非所長,當下被殺得叫苦連天,陣勢大亂。 烏延百里哥的大隊緊隨在後,眼見情勢不對,忙調出十幾名長刀手上前支持。 那頭陀卻是不懼,左腳飛起,正踢中一名金兵下巴,踢得臉都變了形;右腳落地一踅,轉過身來,左腳卻又飛起,將另一名金兵的胸骨踢得粉碎。 燕懷仙瞧覷得真,見他這一招"玉環步,鴛鴦腿",便早猜著了他是誰,心想:「就讓他一刀把我砍了倒也不冤。"愈將脖子伸得老長,探出車緣。 那頭陀已看見他在何處,立刻掄刀殺到車邊,刀身一起,燕懷仙竟不閃避,乖乖閉目等死。豈料那頭陀卻不就殺他,將刀銜在嘴裡,探出獨臂來揪他後領,三名金國長刀手幾在同時撲向他後背。 那頭陀只有一隻手,顧此失彼,當即縮手,將身一偏,讓過左首刀鋒,一把將最左邊敵人的脖子抓了個結實,奮起神力,把他整個人都提了起來,風車般呼呼掄動,四周敵人紛紛閃避,走得稍遲的,遭那人球的腳給踢中,不死也去了半條命。 那頭陀唔唔悶笑,又將手中俘虜掄了幾掄,隨手一拋,拋得半天高,落下地來動也不動,原來頸子早被捏斷了。 眾人見他如此兇猛,一時間都嚇得呆若木雞。那頭陀乘勢一把抓起燕懷仙,返身就走。 夏夜星臉色大變,縱馬沖來,一刀劈向對方頭頂。那頭陀半轉過身,右手一舉,竟將燕懷仙的身體迎了上去。 夏夜星連忙收住刀勢,那頭陀得隙又奔出十幾丈遠。眾匈奴兵見他手上擎著那面活擋箭牌,正不知與統領夏夜星是何關係,沒得命令,也不敢冒然攻擊,只能眼巴巴的望著那頭陀三縱兩跳,重新登上關頭。 夏夜星咬牙切齒,面色變幻不定,終究沒有下令放箭。 那頭陀將燕懷仙摜在地下,一腳踏住胸口,從嘴裡掣出刀來,喝道:「你這狗淫賊,今天拿你祭關!"戒刀高舉,就待砍下。 燕懷仙仍然閉嘴不言,兩眼盯著刀鋒,流露出期盼的神色。那頭陀見他這模樣,反而楞了一下,隨即冷笑道:「你當你裝出這副鬼樣子,我就不殺你了麼?"又威嚇的把刀抖了抖,燕懷仙卻依舊不動聲色。 那頭陀可真覺得奇怪了,又不甘心自己要殺之人居然毫無反應,反手把刀插在牆頭上,又一把提起燕懷仙,臉對著臉,齜出牙齒,喝道:「你個狗小子……"猛然覺出手中這人的胸口幾乎全無暖氣,略一思忖,當即猜著了幾分,笑道:「原來是著了那些番人的道兒?怪不得看你一臉癡呆之相。為何不早說?我差點把你殺了!」 燕懷仙歎口氣道:「在下身罹怪病,生不如死,一刀砍了倒也痛快。」 那頭陀一瞪眼睛。"胡說!年紀輕輕,怎地這般輕生喪志?我雖斷掉一臂,不照樣活得好好的?今日還可大殺金狗,這才叫痛快!」 燕懷仙聳然一驚,渾身毛孔張開,體內竟彷佛有了點活氣,尋思道:「他這話不錯,如此就死,未免太過窩囊!」 卻見烏延石裡哥手下的長刀手已成群湧上關來,那頭陀也不拔刀,但只叉手望著敵兵,冷笑連連。 燕懷仙急道:「武頭領,金人難纏,且還有大軍跟隨在後……」 那頭陀看了看他,笑道:「你已知酒家是誰?這可好,你幫酒家做個見人,也好教後人得知酒家今日殺了幾條金狗!」 嘴裡顧著說話,金兵卻已蜂湧擁上。那頭陀虎吼一聲,翻腕拔起戒刀,從當先沖來的敵人腹部逆斬而過,人隨刀轉,忽地搶至在首,順手一刀,削飛半個頭顱。眾金兵急急圍攏,那頭陀卻又突然翻身殺回,戒刀輪轉,灑濺得地下兩長條血跡。 燕懷仙胸中激動,直想掙起身子,怎奈丹田裡雖然有了點勁兒,卻還是驅不走浸透全身的麻痹之感。 只見那頭陀在金兵陣中殺進殺出,弄得跟個血人相似,身上大約也受了幾處傷,行動已不若先前矯捷靈敏,但關上金兵長刀手也愈來愈少,只剩拚命招架的分兒。 那頭陀已殺得瘋了,只撿人多的地方去闖,沒頭沒腦一刀劈入一名金兵肩膀,深沒至胸腔,刀刃卻已砍得老了,被胸骨緊緊夾住,怎麼拔也拔不出來,飛起一腳,將屍體踢出丈遠,回身來撿掉了一它的金兵長刀。 另一名金兵恰正站在燕懷仙旁邊,見那頭陀彎身,覷空一刀劈去。燕懷仙情急之下,不知從那兒借來了力氣,將身一滾,攖倒金兵,那頭陀可已撿起刀來,就勢一插,把那人捅了個對穿,再借著這一拄之力,猛翻起身,"鴛鴦腿"左右踢出,連串骨折聲中,乘機掩至身後的敵人紛紛倒跌出去。 殘餘的十幾名金兵見不是勢,忙不迭退下關頭,卻有一人兀自不甘心,站在牆邊拿不定進退。那頭陀圓瞪殺人眼,喝道:「還不滾麼?"聲若焦雷,震得山搖地動,那金兵面無人色,連連後退,不料一腳踏空,竟從關頭直跌而下,摔成了一團肉醬。 那頭陀哈哈大笑。"想要過此關,除非從酒家的屍體上跨過去。"磐石般生於大松之下,手按鋼刀,瞪著關下眾人,剎那間鴉雀無聲,連山風都停止了吹拂。 燕懷仙耳中卻聽見一絲細微的聲音,轉目一望,只見一滴滴鮮血順著那頭陀的衣襬淌到地上。 「到底傷得多重?"燕懷仙不敢開口相詢,但只明確的感到那頭陀的生命正一點一點的消失。"難道我竟只能眼巴巴的看著他死去?"燕懷仙血管賁張,身體宛如一朵灰燼底下的火苗,掙扎著逐漸熱了起來。救人的意念如此強烈,驅使他奮力將散在四肢百骸內的真力勉強收向丹田。 寒冰似的氣流,如同千萬隻小刀在周身經脈中緩緩攢動,每向丹田推近一分,淩遲碎剮般的痛苦便愈勝一分。 燕懷仙咬牙苦撐了不知多少時候,進展仍甚緩慢,眼見那頭陀腳下的血灘漸漸擴散,不禁焦急萬分。恍惚間又見大隊金兵探頭探腦、畏畏縮縮的摸上關頭,心中更是躁鬱難當,猛地一蹬雙腳,竟然搖晃著站立起來,踉蹌行到那頭陀身後。"武頭領,咱們快走……」 那頭陀竟不動彈,只管圓睜怪眼瞪著關下,燕懷仙再定神一看,才發覺他早已氣絕多時。燕懷仙胸口一陣波蕩起伏,再也承禁不住,口中噴出一標鮮血,往後便倒。 昏迷中,只覺一雙手掌在自己的胸口上不住推拿,鬱積的氣血慢慢散開,神智也隨之逐漸清明過來,睜眼只見夏夜星正盤腿坐在自己身旁,臉上竟彷佛掛著幾絲惶急之色。見他醒轉,當即縮回雙手,把臉一板,逕自起身走到一邊去了。 巨傘般矗立崖顛的大松樹底下,幾名匈奴兵正忙著往一個大坑內填土,頭陀的身軀想必已長眠於斯。夏夜星站在坑旁,低著頭不知想些什麼,山風拂過,白衣飄飄,窈窕的背影時顯剛強,時又透出無比的脆弱。 燕懷仙腦中紛亂,好不容易凝聚起來的真氣早散得精光,體內寒意愈發甚了。遠遠只見烏延石裡哥滿臉不高興的走向夏夜星,嘴裡咕嚕不休,夏夜星雙手插腰,紅著臉爭執,尖銳的嚷叫聲盤旋在冬日凜冽透明的空氣裡。 烏延石裡哥口中噴著白霧,氣呼呼的掉頭走開。夏夜星又在坑邊踅了幾轉,忽然走回燕懷仙身前,定定的望了他一會兒,輕聲問道:「那個大頭陀的墓碑要怎麼寫?」 燕懷仙忽覺眼眶濕潤了起來。"就寫『行者武松之墓』吧。」 當他再度望向崖邊大松樹之際,一隻漆黑巨鴉正撲展雙翼,朝天邊飛去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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