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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六


  第四章 但願如此劍 留君一段情

  世間上最令人難堪的事,莫過於旁人為之熱血沸騰,而當事者卻反而若無其事。

  在中嶽嵩山之麓,深夜時分,祁靈無意之中在須少藍姑娘的故里,遇到這位身負親娘血海深仇的須姑娘,祁靈當時倒是意外中的一喜,便費盡口舌之能,雖則為鐵杖僧洗刷不白冤枉,其實又何嘗不是幫助須少藍姑娘認清真正不共戴天的仇人,勿使黑白混淆,使一位佛門弟子,蒙冤九泉,使元兇首惡卻自逍遙網外。

  但是,須少藍姑娘絲毫不為祁靈的苦口婆心所動,恩師的話,不啻九天綸音,根深蒂固,無可動搖,祁靈自村疏不間親,須姑娘沒有動手攻招,已是出奇的容忍,那裡還會聽信祁靈的話?

  所以,祁靈長自太息,並約以日後若不能使水落石出,便不再伸手管這件與己無關的事。

  儘管須少藍姑娘堅持己見,祁靈總覺得那是一點孝思,親仇骨肉連心,無可厚非之處,及至後來少林寺僧人追蹤佛像,詢問的當時,須少藍姑娘突然流露出那種尖刻、陰損、冷峻、寡情而且還有一份辣毒的表現,使祁靈大歎人心之不如其面,像須少藍姑娘這種嫺靜、秀麗、端莊的姑娘,竟如何會有這種極其狠毒的秉性?

  一種無端而起的失望,從心頭一掠而起。這時候,正是少林寺羅漢堂的幾位僧人,在須姑娘冷言冷語嘲諷之下,激而動怒,眼見一場拼鬥就要開始。忽然,祁靈脫口一聲斷喝:「住手!」

  舌綻春雷,須少藍和周圍的僧人,都為之微微一怔,高手對陣,轉瞬時分,可勝可敗。就在眾人這樣心神微微一分之際,祁靈掠身而起,疾如電光火石,穿進少林僧人所圍的圈子,右手閃電一探,五指箕張,扣向須少藍姑娘的脈門。

  這突如其來的一招,太過於出乎須少藍姑娘的意外,饒是須姑娘身手如何了得,無奈分神在先,左手脈門已經讓祁靈緊緊一把扣住。

  須少藍這才一驚失措,左手脈門已如鐵箍,頓時半身勁道一失,這時候但見祁靈星眼圓睜,劍眉雙挑,叱聲喝道:「將佛像還給少林寺的大和尚?」

  語句斬釘切鐵,內蘊威力,自然懾人心魄。

  須少藍姑娘自能記事時起,便在北嶽秀士姚雪峰別存用心縱容之下,十幾年來幾曾聽過這等嚴厲無情的叱喝?當時須少藍心裡突然有一種奇異的感受,眼望著祁靈那光棱四射的星眼,不由地心裡微微一顫,竟抬起右手,從胸前衣襟之內,取出一樽極小的佛像,茫然地交到祁靈手裡。

  祁靈接過佛像,一松右手,轉身將佛像送到當中那位和尚手裡,低聲說道:「有勞大和尚回去上告首座,佛法無邊,能化冤孽為祥和,攜走佛像之事,但願化於無形。」

  那幾位和尚一齊合掌低喧佛號,輕輕說聲:「多謝祁施主!」

  打著問訊,退後幾步,頓時衣袂飄飄,頃刻消失於夜色茫茫之中。

  祁靈站在那裡感慨萬端地目送幾位和尚走後,輕輕長歎一聲,回過身來,一見須少藍姑娘仍舊是若有所失的站在那裡。

  祁靈當時心裡一陣後悔,不知道方才那裡來的那一陣無名火起,須少藍姑娘雖然有缺理之處,但是與姓祁的何干,何況須少藍姑娘是由於親仇未報的一點震怒?即使須姑娘過於陰損,用得著祁靈來厲聲叱喝,動手擒拿麼?

  祁靈如此心情一悔,深覺得自己魯莽,他也沒有想到須少藍姑娘當時為何毫無反抗之意,竟將佛像送還給少林寺的僧人?

  祁靈上前一步,抱拳拱手說道:「須姑娘!小生方才魯莽……」

  話剛說到此地,須少藍姑娘像是突然一驚而覺,螓首一抬,秀目遽睜,眼眶裡還含著晶瑩欲滴的淚珠,銀牙一咬,霍然一抬玉手,顫聲叱道:「你……混……」

  言猶未了,玉手一翻,「叭」地一聲,清脆響亮地摑了祁靈一個耳光。

  兩人相隔雖然很近,氣息可聞。但是,要隨手摑祁靈一個耳光,那也不是簡易可行之事。可是,祁靈在當時也仿佛是心神分馳,渾然無覺,直到挨了這一記頗重的耳光,他脫口叫了一聲「哎喲」,左邊臉上留下五條紅指痕。

  須少藍姑娘不自覺地也輕輕地「喲」了一聲,腳下退後兩步,站在那裡呆呆地望著祁靈。

  祁靈捧著腫起多高的左臉龐,苦笑著說道:「須姑娘!有很多事情決非自己所能預料的,今天我已經三複斯言,姑娘你從未想到,會有一個陌生不相識的人,對你厲顏叱喝,其實小生又何嘗能想到會在嵩山之麓,被須姑娘摑之以耳光?諸事殆非所料,姑娘要能記住這句話,小生這記耳光,算沒有白挨!」

  須少藍姑娘站在那裡望著祁靈,半響才低低地說道:「你這個人,太奇怪……」

  祁靈輕輕嘆息一聲,搖頭說道:「性情變化莫測,忽而溫靜嫻淑,忽而暴躁如雷,忽而又陰損尖刻。須姑娘,奇怪的不應是小生。」

  須少藍姑娘忽然又睜大那雙眼睛,圓大晶瑩,在黑夜星光之下,閃著光芒。說道:「你說我奇怪麼?」

  祁靈點點頭,眼光凝神注視著須姑娘的臉,良久才說道:「須姑娘!有時偶當夜深人靜,萬籟無聲,而你心神寧靜無塵之時,試將日間所為,細細評審一番,性情多變,是否有足以使自己感到奇怪之處。」

  祁靈人在說著話,眼光卻一直停留在須少藍姑娘的臉上,須姑娘此時不自覺地慢慢垂下頭來,不敢與祁靈對視。忽然,祁靈朗聲說道:「須姑娘!你能否記得當初乍上恒山的情景?」

  須少藍姑娘聞言螓首一抬,秀目光輝又起,豪然應道:「我知道!你又要說,既然連當初如何上得恒山都漠然不知,又如何能確定當初殺母仇人是鐵杖和尚?是麼?」

  這幾句話說得語句昂藏。音調鏘鏘,和方才那種沮文嫺靜的說話,又截然不同。

  祁靈也朗聲應道:「姑娘你不覺得這點有可疑之處麼?」

  須少藍姑娘目光閃動,注視著祁靈半晌,慢慢地又收斂起那種閃動的光芒,緩緩地說道:「你與鐵仗僧人相識多久?」

  祁靈微微一怔,搖頭說道:「我與鐵杖大師從未謀面,但是,人之將死,其言也善,鐵杖大師臨死留言,字字椎心泣血,我信其真。」

  須少藍姑娘緊接著問道:「設若有人是鐵杖和尚的生死對頭,你能否顧念與鐵杖和尚這一段方外之交,而憤然代鐵杖和尚一揮仗義之劍?」

  祁靈愕然,一時摸不透須少藍姑娘的意思,當時便脫口應道:「鐵杖大師雖然縱橫扛湖十數年,毀譽參半,但是,其為人正直尚義之行為,為武林所不能滲以瑕疵,況且小生對其受惠良多……」

  須少藍姑娘接著說道:「因此,如果有人是鐵杖和尚的生死對頭,而要毀及其聲譽之時,你必然就會一揮仗義之劍,為逝去方外之友,抱個不平?是麼?」

  祁靈點點頭,心裡確是有如此之意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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