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玉翎燕 > 五嶽一奇 | 上頁 下頁
一〇


  想到此處,一股欣喜由心底泛起,益發堅定了他前往日觀峰之行,只許成功,不可失敗的心意。

  人逢喜事精神爽,低頭下看,穀深不過數丈,便鬆手翻身,直落谷底,連奔帶跳,雖然身形並無章法,卻是起落不停,不消一會,便越過了這一個陰暗潮濕的山谷,登上斷岩。

  此時,祁靈但覺眼前一寬,萬山星羅棋佈,拱伏於前,仰觀蒼穹,但覺晴空已近,偶爾一朵白雲,隨風飄舞,纏腳而過,令人頓生飄然乘風的感覺。這時候,祁靈才深深地體味到「登泰山而小天下」的真意。

  回首左側,貼身一拔而起擎天一柱的尖峰,想來就是日觀峰。但是,要尋得那位高人,將在何處?眼前峭壁懸岩,猿猴發愁的險境,果然有人會長年生活此間,而且還是患有風濕惡症在身的人,難道他是餐風飲月不成?真是令人不可思議。

  但是,此刻的祁靈已經斷然相信宇內之大,有無數的事物,不是自己所讀書本所能瞭解于萬一。虎丘古塔的奇跡,冷泉岩的遭遇,已經再次說明,讀萬卷書,不如行萬里路。當今吟哦書齋之中,何曾想到果有挺身一躍遠達數丈的事?所以,儘管面對著日觀峰下懸岩天生峭壁自成的險境,他相信那位瘋癱了雙腿患風濕病的高人,定然擇居其間。

  祁靈仗著身上有足夠半月的乾糧,山中泉水處處,急它怎地?且自坐下來,打量眼前的地形,他想著,有人住的地方,即使不是竹籬茅舍而是鑿石穴居,也會看出痕跡的。

  正是祁靈剛一坐下,四下打量的時候,忽然隱隱約約有人吟哦,說他是隱隱約約,卻又聽得清清楚楚,只不過是聲音細微,卻是字字入耳。

  那是一首詩,是當年諸葛亮隱居臥龍崗,春睡草堂,醒時隨口吟哦的一首五言絕句。不過其中稍改了數字:

  「大夢誰先覺,

  平生我自知。

  穴居冬睡足,

  洞外日遲遲。」

  祁靈一聽當時心裡一動。日觀峰前,除了閑雲老和尚所說的那位高人隱居此間之外,斷無他人。這首詩自然是他吟哦的了。而且詩中自稱「穴居」,一定是住某一個石壑山洞之中,可惜祁靈當時只凝神傾聽這時的內容,卻沒有留神這吟詩的聲音,是來自何處。

  祁靈那裡還敢坐下來休憩?好在仗著自己夠得上「身輕足健」四個字,便足踏石縫,手掀叢草,像一個遊牆而行的壁虎,蠕蠕移動於峭壁之上。

  此時祁靈心無旁鶩,一心只在尋找一個足可容人的石洞,不知是一種什麼力量,使他一往直前,毫無畏縮,其實他要是俯首下看,真令人有「不堪回首」之慨。

  常言道是吾心信其可行,則雖移山倒海之難,亦如反掌折枝之易,精誠所至,金石為開,正是祁靈此時之寫照。

  祁靈原意移動越過這一段峭壁斷岩,再向那邊尋找,正是他移動到峭壁之半,忽然又聽到詠哦之聲:

  「因病得閒殊不惡,

  此生但留日觀峰。」

  這兩句七言詩,祁靈聽得真切,那正是來自頭頂不遠的地方。

  祁靈此時大喜,仰起頭來留神一看,果然,相距頭頂不遠五尺的地方,峭壁當中,有一個橫寬不到一尺的洞口。

  祁靈再也不去思索在這樣光禿禿的懸岩之上,人如何進去的?又如何生活的問題,脫口朗聲仰頭叫道:「上稟洞中老前輩,弟子祁靈……」

  正說到祁靈兩個字,突然,「嘩」地一聲,從洞裡潑下一盆冷水。這盆冷水其寒如冰,時為殘冬臘盡之際,泰山日觀峰,幾到滴水成冰的天氣,這一盆冷水,迎頭澆下,而且勁道奇大,像是千斤壓頂,別說祁靈是站在峭壁隙縫之上。就是站在平地,也要應水而頹然倒地。

  當時這一盆冷水潑到祁靈身上,祁靈只覺得滿頭一嗡,神智頓時昏迷,腳下一滑,手中一松,身形就像隕星落石,急速下墜。

  峭壁之下,自是怪石重疊,下達數尋,祁靈只要一觸地面,立即就要碎骨粉身。

  可是,就在祁靈身形失足下墜的時候,從石洞中「唰」地一聲,飛出一根細繩,繩子頭上,系著一個撓鉤,比祁靈下落的身形還要快,只在空中一閃,不知怎地一曲一抖,競把祁靈攔腰一把拴住,「崩」地一聲,本是隕星下落的祁靈,此刻卻像蕩秋千樣的,吊在峭壁的半空中。

  祁靈被冷水迎頭一擊,本是昏迷過去,此刻繩索一頓之際,人又清醒過來,水淋在身上,已經結成冰片,而且還有一股酸臭的氣味,聞之欲嘔。再加上懸空吊在那裡,不停的擺動,時而碰上石壁,撞得渾身疼痛,吊住自己的那根繩子往來在岩石上磨擦,吱吱作響,看來隨時都有磨斷的趨勢。

  此情此景,換過任何人,都要魂飛魄散,祁靈卻是福至心靈,頓時想起閑雲老和尚臨去之時,再三叮嚀自己要記住一個「忍」字。這根繩子,這盆冷水都來得太巧了,一定是洞中的高人,有意相試自己。

  想到這裡,祁靈懼意立消,昂首叫道:「弟子祁靈,虔誠前來求見,請老前輩高抬貴手,救弟子上來,有下情相稟。」

  祁靈如此一連叫了三遍,洞中的人,毫無聲息,只有祁靈叫喊的回聲,在深山裡飄蕩。而且,每叫一次,祁靈便覺得腰間的繩索,捆得愈來愈緊。

  此時,日影漸斜,山高得日雖早,背陽處落日亦早,黃昏已近,暗影漸濃,而且呼呼的勁風,吹得臉上如刀割肉,身子也愈晃動得厲害。

  祁靈雖然只叫了三遍,卻已經感到力竭聲嘶,渾身乏力,疲倦已極,這是祁靈自服七陽丸以來,首次感到疲倦。可是,仰首頂上洞中,仍舊寂寂無聞,仿佛沒有人在。

  如此又晃動了一會,繩子在石上磨擦的聲音,也愈來愈響。

  而且,暮色漸深,看來夜幕將垂。此時,祁靈忽有一絲悔恨之意,漸起心頭。

  心裡不由地想著:「煩惱皆因強出頭,我這不是自尋晦氣麼?

  當初和祁福雙騎遨遊天下,何等悠然自得?為何要攬住別人的是非,累得自己萬水千山,吃盡千辛萬苦,前來泰山,如今只落得背井離鄉,魂斷深山,身喂野獸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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