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玉翎燕 > 尺八無情簫 | 上頁 下頁 |
四一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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丁夫人說道:「蕭大俠!你是醫生,而且是高明的醫生……」 丁夫人的話還沒有說完,蕭奇宇霍然站起來,說道:「夫人!醫家有割股之心,是救人的不是害人的。」 丁夫人說道:「蕭大俠,正因為如此,我才千方百計到處尋找你這位自詡八絕之中,醫道最為高明的八絕書生,希望得到你助一臂之力。我請你,擔心你拒絕,又害怕君豪知道,所以才用了一點不當的手段。」 蕭奇宇說道:「這些可以從我到現在還沒有離去的情形上看到,我不計較了。請告訴我,丁夫人!你要我為你做什麼?」 丁夫人說道:「請蕭大俠以回春高手,幫我治好君豪下肢癱瘓的痼疾,使他恢復信心,重建丈夫氣概。」 她頓了一下,繼續說道:「蕭大俠,我再重複一遍,你是醫生,我毋須有多顧忌,說話也不必掩飾。我這樣做,並不是為了我,我還不至於那樣淫蕩無恥。雖然我是女人,我有七情六欲,但是我還可以受得了道德禮教的束縛。我主要的是為了君豪,他是個好人,是個有前途的人,他不應該受到如此的折磨。我這樣說,句句都是真話,都是發自肺腑之言。」 她一口氣說到此地,已泣不成聲。 蕭奇宇真是十分的感動,這件事所給予他的感受,除了奇怪之外,還使他對許多傳統的觀念有了新的認識。此刻他的感覺只有一點:「我應該全力幫助她!」 但是,蕭奇宇畢竟是醫生,除了豐富的同情心,還有冷靜的理智。 他默默地等丁夫人泣聲漸停,才緩緩說道:「丁夫人,恕我直言,丁大俠半身癱瘓已有十年,這種情形以醫生的眼光看來,能治療復原的機會是相當的微小。當然,我還沒有親眼看到丁大俠的實際情況,不能遽下斷語,但是,我現在可以說的,我會盡我的力量。」 丁夫人說道:「謝謝蕭大俠的仁心。常言道:醫生只能醫病,不能醫命。君豪落得今天這種地步,是命不是病,我也不敢強求。不過另外我有一點要向蕭大俠懇求,務請答應。」 蕭奇宇說道:「儘管吩咐。」 丁夫人說道:「如果能醫好君豪,那是千好萬好。萬一真是命運註定,我要求蕭大俠為我下一劑藥……」 蕭奇宇驚道:「這是為何呢?」 丁夫人說道:「從此根絕我的大欲,一則可以使我心無旁騖,專心一意伺候君豪,相依為命到老死,更重要的是使君豪在心裡祛除歉疚、自卑與不安。」 蕭奇宇大出意料,也大為感動。 一時間,他還真不知道該怎樣來答覆傅雅冷。 就情理上來說,丁夫人傅雅冷的懇求是合情合理的,她要做一個稱職的妻子,做一個貞烈的妻子,她要與自己的丈夫同受一種痛苦。她是抱著自入地獄的捨身精神,來減輕丁君豪的精神痛苦,讓丁君豪不但有勇氣活下去,而是要比現在活得快樂。 蕭奇宇瞭解自己,要治好丁君豪的十年痼疾,談何容易?就是華陀再世,也不見得有把握。 但是,要他用一劑藥殺掉丁夫人傅雅冷的人生大欲,那是輕而易舉的。 然而,蕭奇宇在內心裡呐喊著。 「不可以!絕對不可以。我永遠記得一句話:醫家是救人的,不是害人的。」 丁夫人靜靜地等他的答覆,半晌沒有聲音。 忍不住她問了:「能接受我的請求嗎?」 蕭奇宇很痛苦地抬起頭,但是他的答覆卻十分堅決。 「我不能接受!」 「為什麼?醫生不是救人的嗎?」丁夫人顯露出激動。 「正因為醫生是救人的,我不能害人。」 「如果你斷了我對男女的大欲,那不是害我,而是救了我!」 「那是你的看法,不是我這個做醫生的看法。」 「什麼是醫生的看法?醫生不是人嗎?難道醫生沒有人類尊貴的同情心?」 「醫生不但是人,同樣具有人的同情心。但是,除此以外,醫生還有他與一般人不同的職業道德。」 丁夫人痛苦地呻吟了一聲:「我真想用刀挖開你的心房,看看你的心是什麼顏色!會不會是黑的!」 「你不會用刀挖我的心,正如同我不會下藥戕斷你的男女大欲一樣,因為那不僅僅是我們的道德不允許我們這樣做,我們也找不到理由要自己這樣做!」 「你果然是尺八無情!」 「大家都這麼說,想必人言不虛。」 丁夫人倏地站起來,快步走到房門口,停住,忽又緩緩地轉過身來,面對著蕭奇宇,半晌說道:「蕭大俠,我懇求你。你應該想一想,我拋棄了自尊,無視於羞恥,為的就是請你幫助我,了卻這一件心願。蕭大俠,你是一位通達情理之人,你應該想得到,往後的歲月,我將如何地過下去,難道你真是鐵石心腸,尺八無情麼?拘泥死板,不能靈活運用道德,不見得就是道德君子。蕭大俠!我言已盡此,如果你還是堅持己見,明天你就請吧!我們不要再見了!」 這一段話,說得淒婉、蒼涼、悲壯,鏘鏗終於聲淚俱下。 蕭奇宇緩緩說道:「丁夫人,我們明天還是要再見的。」 丁夫人一怔,立即說道:「你……你……尺八無情,還有不忍人之心?」 蕭奇宇平靜地說道:「夫人,明天如何安排我去探望丁大俠,還得靠夫人的設法。否則,蒔花小築沒有五尺之童,等不到我為他把脈,就要被他趕出房來了。」 丁夫人說道:「但願蕭大俠著手回春,傅雅冷來生結草以報。不過……」 蕭奇宇立即接口說道:「夫人!不要說『不過』二字。在這個世間,除大羅天仙,誰也無法預知未來,不要為未來苦惱。」 「明天見!」 丁夫人雙手合十,微微一蹲,飄然而去。 此時,蕭奇宇是真的不能入睡了。 饒他如何幻想,也無法想到這趟南湖之行,竟會有如此奇遇。 他更沒有想到的,在這件奇異的事情當中,他以一個毫不相干的人,扮演著關鍵性的腳色,這就是他真正不能入睡的原因。 他沒有把握治好丁君豪的病,如果真切一些來說,十成把握他沒有捏住三成。 丁君豪的病如果治不好,傅雅冷的請求,能夠為她做得到嗎?不為她做,一個已經承受了十年非人生活的歲月的女人,誰能忍心看她如此繼續下去?要為她做,難道那樣殺掉人生大欲的一半,就是合乎仁道嗎? 蕭奇宇搖搖頭,他對自己的解釋:「我不是神仙,我沒有能力做這個決定,一切等到明天再看天意吧!」 他忽然想到一個方法,可以集中精神,勉強入睡:端坐到床上,用心思考一下奇難雜症,有沒有像丁君豪的那一條。 他剛剛坐定,又不覺輕輕笑了起來。他說道:「今天晚上是存心有人不讓我閉眼。」 他抬頭向窗外問道:「是我出來呢?還是你進來?」 外面果然有人應聲說道:「你出來吧!帶著你的玉簫!」 蕭奇宇「哦」了一聲說道:「每個人對我都是知之甚深,而我對你卻是毫無認識。請問,要我帶簫是要跟我比武過招嗎?在這樣的三更半夜?」 窗外答道:「這年頭盜名欺世的人太多,只要拿一管玉簫,就可以向人自稱是尺八無情……」 蕭奇宇冷冷地攔住他說下去:「如果你是說我,請你把話吞回去,因為我從來不在那些連面都不敢露的人面前,自稱尺八無情。」 窗外似乎是嘲笑地「哈」了一聲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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