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玉翎燕 > 殺手之劍 | 上頁 下頁 |
五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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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 白馬潭是一條山河彙集的水潭,岸邊有白石崢嶸,狀如奔騰的白馬。潭水深不見底,作深綠色。鄉人傳說:白馬潭通海,也就是直通龍宮。究道如何?沒有人到白馬潭去探究過。不過,鄉人有一個傳統的習俗,一旦遇到乾旱不雨,大家便挑著淹泡竹子的石灰碴,往潭裡傾倒,稱之為「藥鬧龍宮」,鬧得龍王不能安寧,自會出來布雲行雨。是不是靈驗,沒有人會去計較,但是每次「藥鬧龍宮」之後,白馬潭裡的魚都被石灰藥翻了白,漂浮一大片,鄉人家家都有一頓鮮魚大餐。 白馬潭對岸,也就是隔了一條河,就是砧山,山頂平坦,像是一座打鐵的鐵砧。 砧山種滿了松樹,當中夾雜了不少毛竹林。這裡的毛竹都有飯碗粗細,挺拔兩三丈高,砧山四季常青,尤其風起時,竹林沙沙有如潮湧,所以,砧山又名日潮山。 緊挨著山腳下,一溜有五七間朴茅為頂的草屋。 編竹為籬,內有幾株梅花,現正是開花的時節,冷香盈園,十分幽雅。 草屋裡面當間是堂屋,竹凳子上坐著一位清瘦的中年人,看年齡不過四十出頭,但是,面容憔悴,讓人看上去已經是五十老翁。 在他的面前,正跪著一個人,此人身材瘦小,花白鬍鬚,是一個實實在在的瘦小老人。 坐著的人一再伸手拉地下的人起來,跪在地上的老頭卻死也不肯起身,一再說道:「老爺!古三罪該萬死,真是罪該萬死!古三斗膽隱瞞了老爺……」 坐在竹凳子上的就是卸任的清河縣正堂鐘正心,他松下手歎了一口氣說道:「古三哥!你請起吧!說實在的,你是我鐘正心的大恩人。你看……」 他站起來,屈著手指數點著說道:「你替我到清河縣還了百姓一千兩銀子。」 古三膝行了兩步說道:「可是他們沒有收。」 鐘正心說道:「雖然他們沒有收,你卻能將這一千兩銀子捐給善堂,是積了陰德。」 古三碰頭說道:「小的古三這樣的年紀還要什麼陰德?古三是替老爺求老天爺賜福降祥。」 鐘正心說道:「你又買回了祖產,並且交給了祠堂保管,這又是一樁陰騭。古三哥!最難能的是在這白馬潭畔,為我蓋了這幾間草屋,蔽遮風雨,古三哥!你是我鐘正心的天大恩人,你還要求我寬恕你什麼?」 古三碰頭說道:「那是關於少爺的死……」 鐘正心歎口氣說道:「人生一世,貧富顯通,各有不同的命。小兒玄三命該如此,與你何干?」 古三流淚說道:「少爺他並不是病死客鄉,而是……」 鐘正心說道:「你起先說是客死他鄉,我知道你是怕我傷心,故意隱瞞,其實,我早已知道,玄三他是死於非命!」 古三大驚。當時張口結舌,說不出話來,他望著鐘正心,只是顫抖著說道:「老爺!你……你……」 鐘正心再度伸手拉古三起來,並且說道:「古三哥!日常你對我執禮如昔,這已經讓我感到不安,如果你還要如此固執,我們往後日子長呢,我們一共只有三個人,住在一個屋簷下,怎麼樣生活下去。快快請起,才好彼此說話。」 這時候從後面走出來一位姑娘,荊釵布裙,在樸素中,又讓人感覺到她有一分高雅的氣質。 這位姑娘走到古三身邊,彎腰下去,扶起古三,並且口稱:「古三叔!請你不要拘禮!」 鐘正心笑笑點點頭說道:「如何!就沖著小女茹秀這一聲『古三叔』,你就不必再拘泥古板了!」 古三縮手縮腳站起來,一再打著躬說道:「古三不敢!古三不能這樣無禮!」 鐘正心說道:「今後各人稱呼各人的,日子久了,大家自然就習慣了。」 古三連聲稱「是」,但是他沒有改變拘謹的表情,說也難怪,一個伺候縣太爺十幾年的老家院,如今突然要他與縣太爺平起平坐,儘管這位縣太爺已經是平民百姓,但是在老家院的心目中,那是永遠的老爺,他怎麼敢大膽的稱兄道弟? 鐘正心也沒有勉強他,只是微歎一口氣很認真的說道:「關於玄三,一開始我就說過,人的一生窮富顯通,都是命中註定,任憑是誰都逃不過命的安排。另外一方面,玄三雖然……」 他停下了語句,僵在那半晌,才歎了口氣說道:「他以性命盡了他的孝道,而我這個做爹的卻更為兒子的死,承當終生內疚。」 說到此處,鐘正心泫然欲淚。 古三哀慟地說道:「那位鄭爺……」 他拭去眼淚,搖搖頭說道:「他是殺少爺的仇人,卻是救老爺的恩人,這恩仇兩個字,是這樣的難分難解。最可哀的,直到現在,除了知道他姓鄭,除了知道他是受雇於人的職業殺手,其他一點都不知道。是報仇也罷、報恩也罷,都只有空留心頭!」 鐘正心揮手說道:「古三哥!有一件事要弄清楚。『仇』字是不能輕易說的。何況這個『仇』是起自誤會,玄三命中帶煞,如此而已!至於『恩』,這位鄭爺為我洗刷了冤枉,還我清白,是我終生感激的,我們做人,這『恩仇』二字,一定要分辨得清清楚楚。」 古三黯然點頭說道:「老爺這種寬待人,嚴對己的心,古三只能說永遠學習吧!」 這時候茹秀姑娘適時上前說道:「爹和古三叔談了這麼久,都忘了吃飯的時間了。你看……」 她推開草堂中門,一股寒氣挾著飛舞的雪花,直湧進來,原來外面正在下雪,天井裡已經積雪半尺。 茹秀姑娘趕緊關上門。 「我已經準備了酸菜火鍋,趁著這樣天寒地凍,古三叔陪爹喝幾杯!」 古三一聽,連忙接手說道:「那可使不得!古三這等草料,怎麼可以陪老爺飲酒!那樣喝酒會折古三陽壽的!」 鐘正心笑道:「一家三個人,還要分兩起吃飯,真是豈有此理,從今天起,我們千萬不要這樣無謂的拘泥!來吧!難得這樣的天氣,圍爐小飲,是一件……」他本來想說「雅事」,但是,他一頓之後,立即改口。「是一件令人高興的事。古三哥!你就不要辜負茹秀一片孝心了!」 古三還能說什麼?他便忙著搬爐子、端菜肴、燙燒油…… 突然,門外有人叩扉。 這裡是偏僻地方,平日就很少有人打從這裡經過,何況是下雪的天氣? 古三連忙到前面拉開門來看看,一陣風雪直卷而進,好不容易穩住身子,這才看清楚,門外站著一位姑娘。 藍布包頭,此刻已經滿頭是雪,連眉毛上都沾著雪花,身上穿的棉襖已經半襟雪花,還沒有融化,所以身衫還沒有濕。 姑娘身後站著一匹馬,拉著一輛篷車,馬兒正不安的打著噴鼻,刨著前蹄。 古三連忙問道:「姑娘!請問你是……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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