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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三


  「不認識。看他的長相使我想起一個人,哥薩克之鷹都拉,早兩年崛起在中原武林,一柄彎刀,快速狠毒,十把飛刀百發百中。這都沒有什麼,最重要的殺了他們仍解決不了問題。」

  趙小彬大約也知道了排幫在君山所處的情況,他沿著湖岸,縱目看去,八百里洞庭湖,給人有茫茫的感覺,他不覺歎喟出聲。

  華小真笑了笑說道:「用不著歎氣,江湖上有一名話:是福不是禍,是禍躲不過。排幫歷經的風浪太多了,能忍讓的盡力忍讓,不能忍讓的時候,寧為玉碎,沒有什麼了不起。」

  趙小彬說道:「真姊!我是在想,為什麼排幫會有這樣艱險的處境呢?縱橫江淮,名震南北的排幫,何致於受制到如此地步?這其中必定有一個重要的原因。」

  華小真指著那棟房子說道:「讓我們酒飯之間,再作詳談吧!」

  房子裡面紫色的窗簾拉開了,燭光也滅了,房子裡顯出另一種氣氛。

  華小真首先說道:「小彬弟!我們先從我這張臉說起……」

  趙小彬立即搶著說道:「不!真姊!我們要講的事太多,何必先說這件事。」

  他的意思很明顯,華小真姑娘可以說是風華絕代,卻有人說她是鴛鴦臉,雖然方才一喝酒,沒有看到她臉上紫紅色的胎記,誰知道是不是有另外的原因?何必要談這種煞風景的事?最重要的是方才的一段經過,已經證實了她就是華小真,她就是排幫總舵把子華志方的獨生女兒華小真,也就夠了,為什麼一定要追究什麼鴛鴦臉呢?

  華小真笑了笑,淡淡地說道:「長話長說,就得從我這張臉談起。小彬弟!你是為我著急,怕我當著你的面尷尬嗎?你的心很好,我很高興,但是,你大可不必著急。……」

  她說著話,抬手上去,脫掉頭上的帽子,那一片輕紗從臉上一拂而過。

  華小真用手指摩挲著自己左邊的面龐,感慨萬千地說道:「人間有很多事情,是我們無法預料的,就如同我這張臉。」她說到此處,突然問趙小彬道:「小彬弟!你覺得我很美嗎?」

  趙小彬臉上一熱,囁嚅地說道:「真姊!你是天仙化身,我可不敢隨便說話,以免褻瀆了你。」

  華小真笑笑,舉起酒杯說道:「你說得真好,我敬你一杯。」

  她端著酒杯在唇邊抿了一口,又勸趙小彬多吃些菜肴,然後才輕輕地歎了口氣說道:「一年前你如果見到我,你會害怕的。一個美女可以使人迷醉,所謂一顧傾人城,再顧傾人國。美貌就有這麼大的力量。可是一個女人如果長得醜了,那就是一個悲慘的事實。如果不幸是一個奇醜的女人,那就更慘了。我應該是屬於後者。」

  趙小彬不安地叫道:「真姊!」

  華小真說道:「我生下來的時候,臉上有一條紫紅色的胎記。因為是我父母過中年了以後才得到女兒,所以,他們的喜悅並沒有因為我長了有胎記而減低。可是,這個紫色胎記,會隨著年齡逐漸長大,到我五歲的時候,整個左邊臉龐,都是紫紅色的肉,凹凸不平,而且開始長濃濃的紅色。」

  「啊!」趙小彬吃驚了,那正如華小真說的,這是一件非常悲慘的事。

  「這時候我的父母才發覺到事情的嚴重,可是又有什麼法子呢?排幫的消息不能說不靈通,勢力也不能說不大,但是,就找不到能有一個人治我這個毛病。」

  「真姊!人的美,外在固然很重要,內在更重要……」

  華小真笑笑說道:「小彬!你這兩句話,如果是在五年前,你跟我說,我會立即殺了你。」

  「啊!為什麼呢?」

  「這兩句話是好話,但是距離事實太遠了。外貌的美醜對一個女人來說,那簡直就是生命的全部。醜還罷了,再加上『怪』,這種女人生不如死,因為活下去的日子,並不比死更好過。像你方才那兩句聖人的語調,對聖人說可以,對一個普通女人,而且又是當事人,會叫人感覺到你是說風涼話。」

  「真姊!我不是。」

  「你當然不是。我只是說醜怪的容貌,使一個女人註定了淒慘的一生。所幸的小時候我長在排幫總壇,沒人敢取笑,再加上父母的疼愛,所以我的心理影響不大。換句話說,醜怪的臉,並沒有在我的幼年造成我心理上的傷害。我讀書、我習武,進步神速,成績過人。唯一使我感到不慣的,是從小我沒有一個玩伴,我有一個寂寞孤獨的童年。也正因為這樣,我練功練得更專心,練得更拚命,除了練功,我還能幹什麼呢?」

  趙小彬哪裡想得到,美與醜對於一個女人的重要呢!他都聽得出神了。

  華小真歎了一口無聲的氣,接著說道:「等到我長大到十六七歲,才真正體會到,我是一個醜八怪,我曾經痛哭,我曾經自盡,最後母親哀傷地過世了,才使我沉靜下來。但是,我把這股怨天尤人的憤恨,化作無盡的不滿,我開始出現在江湖上,稍有不服,就要讓對方流血,於是,我獲得了鴛鴦臉鐵心羅刹的綽號。直到有一天,我遇見了一位中年婦女,她很奇怪我用面紗遮著臉龐,在我不防備的情形之下,掀開了我的面紗。」

  趙小彬不覺驚呼出聲:「啊呀!她犯了你的大忌,可糟了!」

  華小真說道:「她這一掀,改變了我的一生。」

  「這話怎麼說?」

  「當時我當然怒火頓發,你知道排幫有一個傳統,使用的兵刃都是鵝毛短刺,因為便於水裡搏鬥。這時候我的鵝毛鋼刺立即出鞘,就要刺對方的心窩,卻沒有想到,對方一晃身、一伸手,只用兩根指頭,捏住了我右手脈門,使我全身勁道都喪失了。」

  趙小彬大驚,手裡酒杯裡的酒都潑了出來。

  華小真傳過來安慰的眼神,微笑說道:「小彬!用不著替我擔心害怕,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坐在你對面嗎?」

  趙小彬臉上一陣臊熱,囁嚅地說道:「以真姊的身手,對方竟然一舉手之間,就捏住真姊的脈門,如果不是真姊親自說出來,我不會相信的。」

  「比起人家,我真是螢光,怎比得皓月!」

  「她……不會有什麼對真姊不利吧?」

  「她問我,與我遠近無仇,為什麼要動手殺她?我告訴她,掀去面紗,犯了我的大忌,凡是看到我臉的人,生死無疑。」

  「她怎麼說?」

  「她松去我的手,對我點點頭,她說她能瞭解我這種心情,也十分同情我這種遭遇,因為她也是女人,一個女人容貌的醜與妍,對她的一生,關係太大了。」

  「她是什麼人?」

  「這時候她注視著我,我也注視著她,這才發覺,雖然她已經是中年,可是那種風韻,是叫人沒法形容的,我依然要用風華絕代四個字來形容她。她也在看我,她嘖嘖稱可惜,她說……」

  「她說什麼?」

  「她說……哎呀!對你說也沒有關係,她說我長得真美,只可惜臉上這塊胎記。她問我,能不能抽出一年的時間?」

  「為什麼?」

  「我也覺得奇怪,但是我立即告訴她,我有的是時間,慢說一年,就是三年五載,也沒有關係。」

  「她怎麼說?」

  「她說叫我隨她到莫干山她的住處,她要用一年的時間治好我臉上的胎記。」

  「啊!那真是太好了。真姊!她真的為你治好了對不對?來,我敬你一杯,我為這件事高興。」

  華小真臉上居然有了紅暈,眼波帶笑,甜甜地說道:「謝謝你!小彬!」

  趙小彬喝了一大口,接著問道:「結果你在莫干山待了一年?」

  「不!一共待了三年。頭一年的前半年,她全心全力為我治臉上的胎記。半年,整整半年,我痛苦,我的臉腫得像饅頭,腫得連眼睛都睜不開,那一段時間,我過得很苦,甚至我在問自己,為了美貌,這樣的痛苦,是不是值得?最後我告訴自己,女人是為美麗而活著的,我應該忍受下去。」

  「啊!真姊!我……」趙小彬把勸說的話縮了回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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