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蕭逸 > 血雨濺花紅 | 上頁 下頁


  大車蜿蜒而近——

  第一輛大車的車把式「老叫驢」,最拿手的是他那一手大響鞭,鞭梢兒抖開了,像是阿拉伯數字的一個「8」字,頭尾兩聲鞭響,能傳出一兩裡去!

  車到了,「老叫驢」神氣得跟什麼似的,第一個跳下車,你瞧瞧他皮褂子袒著,鬍子嘴咧著,向著迎上來的左大掌櫃的拱著手——

  「大掌櫃的好啊……我給你帶生意來啦!」

  「謝謝!謝謝!」四隻手一觸,老叫驢掌心裡,可就多了十兩重的一大錠銀子。

  「哈哈……」

  老規矩了,彼此心照不宣,送的人不心痛,受的人更實惠!

  緊接著第二輛,第三輛……所有七輛車都來了。

  左大海每一輛車照例都有些彩頭,車把式喜得嘴都合不攏,自動幫著卸貨,七輛大車下來了六七十個大小夥子,每一個都興高采烈的。

  集上的人都圍攏過來,叫著嚷著,瞧瞧這份兒熟勁兒哪!冰河集整年沒這麼熱鬧了。

  左大海親自照顧著生意,認識的人一個個打著招呼,不認識的更得攀攀新交。

  客人個個進了坊,大車卸下來,驢子馬都拉到了號裡,天可過了晌午了。

  管坊裡新的忙碌才剛開始,老闆娘花四姑親自臨廚,殺雞宰羊,臨時請來的七八個大小夥子,忙得團團亂轉,四姑親自指點著,她對這幫子客人的口味,摸得清清楚楚,一盤子一盤子端出去,都挺像個樣,都准能撈上一個「好」字!

  食堂裡,左大海雙手端著一碗「老二白」,桌桌親自敬酒。

  反穿著貂皮褂子的蓋雪松,無疑是這夥子人裡的一個頭兒——

  此人三十二三的年紀,還是個光棍,沒有娶妻,人長得魁梧,據說一身功夫更是好樣的,大傢伙管他叫「賽呂布」,小夥子有股子豪邁勁兒,年紀不大,多年來已掙下了上萬的家當。

  左大海對於這個人破格地青眼招待。

  拍著他的肩,左大海大笑著道:「行,兄弟,真有你的,人是人,貨有貨,來,幹了這碗酒,老哥哥給你做個大媒,什麼樣的閨女,兄弟你只管挑吧!」

  說著,一仰脖子,把滿滿的一碗酒喝了個精光。

  「賽呂布」蓋雪松爽朗地一笑,一碗老二白,喝了個點滴不剩。

  「兄弟!」左大海搶回話題,還是那一句話:「年紀不小了——兒子不說,可把孫子給耽誤了!」

  「左老哥你笑話了!」——提起這碼子事,蓋雪松兩彎濃眉可就由不住攏在了一塊兒!

  苦笑了一下,他挺不自在地道:「月老不牽絲,媒婆不說親,東一次忙,西一次趕,可就擱下來了!」

  「難道冰河集、青松嶺,這麼些個大閨女,兄弟你一個都看不上?你到底要挑什麼樣的?」

  「我——」蓋雪松欲言又止地笑了笑——挺漂亮的小夥子,尤其是那一嘴牙,一顆顆就像玉米似的,又整齊又白!

  「不提這檔子事啦——」

  「好吧!」左大海轉過話題兒,道:「這一趟生意怎麼樣?不錯吧!」

  座上另一個朋友——「黑虎」陶宏哈哈大笑道:「敢情!總算沒有白忙活,光是熊皮,咱們就剝了三十來張,別的就更別說了!」

  「好!」左大海哈哈大笑了幾聲,道:「真該恭喜各位了!」

  「黑虎」陶宏指著蓋雪松,說道:「掌櫃的,你該恭喜咱們當家的,那只橫行雪山的白魔王,這一次可栽在我們的頭兒手裡了!」

  左大海怔了一下,繼而不勝驚喜地道:「真的?皮剝下來沒有?」

  「白魔王」是一隻出名的大白熊,多年以來橫行雪山,附近居民家畜、莊稼受害至深,這麼些年地方懸賞,官家征獵,獵人死了十幾個,就沒有聽說有一個獵人能夠偎近「白魔王」身旁的,這時乍聞「白魔王」死了,而且死在「賽呂布」蓋雪松的手裡,怎不令人既驚又喜?

  「賽呂布」蓋雪松很高興地點著頭笑道:「不過是湊巧罷了,活該那個畜生該死!」

  「這可是大喜事,兄弟,你知道不知道?」左大海瞪著一雙大眼道:「如果真是白魔王的話,涼州府的賞銀就有一千兩銀子,那張皮更不得了,有人願出價五千兩銀子呢!」

  「是麼?」蓋雪松側著眼睛一笑道:「那是我聽錯了,我還以為有人出一萬兩銀子呢!」

  左大海頓時愣了一下,道:「你是聽誰說的?」

  「是不是都無所謂!」蓋雪松喝下了碗裡的酒,慢吞吞地道:「反正我也不急著賣!」

  「火眼金剛」左大海哈哈一笑,說道:「是啊——拿著豬頭,還怕找不著廟門嗎?」

  笑得可是不大自然。他這裡剛一收氣的當兒,就聽到門外小夥計「柱子」喝道:「客來——」

  左大海怔了一下,道:「這會兒還有客?不可能呀!」在座各人心裡也都怔了一下,因為關外大車就只這麼一撥子,絕不會再有第二撥,這麼長遠的荒涼道上,放單那簡直不可能,要不就是本地的客!本地客還用得著投店住宿嗎?

  左大海情不自禁地同著二管事徐立,帳房王麻子,三個人快步迎了過去。

  暮色裡,可不是有個人來了麼,沒乘車,是騎的馬!

  那人孑然一身,披著單薄的一身紫色長衣,頭上戴著同樣顏色風帽,風吹衣揚,遠遠看過去,真是說不出的英姿颯爽,只是看起來別有一種單寒蕭索的感覺。

  來客騎著一匹長毛的瘦馬,馬色純黑,看上去似乎和馬上客同樣的單薄。

  落日餘暉,映照著這一人一騎,好快,不過是眨幾下眼皮的工夫,已到了店門前!

  馬蹄踐踏著雪泥,春風吹飄著長衣,那個人放慢了坐騎,用著輕快步,一徑地向迎春坊前行進。

  二管事徐立,早先追隨左大海,也是有鼻子有眼的道上好漢,看到這裡,卻禁不住贊了一聲:「好俊的人物!」

  左大海透著希罕地道:「這個人難道是關外來的?」

  徐立眯著眼道:「錯不了——」

  說著他就首先迎上去,伸手就去拉那匹黑坐騎的口環,卻沒想到對方那匹大黑馬,看上去瘦瘦的,還是真厲害,看見有人要動它,兩雙前蹄霍地揚起來,唏聿聿長嘶著,張開嘴就向徐立手上咬。

  徐立當然不會被它咬上,可也嚇了一跳。

  「好傢伙!」他嘴裡叫著,一隻右手由黑坐騎的左面脖子繞過去。「叭!」拍了它一巴掌。

  那匹黑馬吃他這麼一拍,頓時收斂多了,雙蹄放下來,嘴裡一個勁兒地打著噗嚕。

  馬上客笑著說道:「不妨事,我看著它!」

  一面說,一面翻身下馬——這當兒徐立注意到對方足下是一雙青雲緞子的薄底快靴,上面竟是不沾一些泥土。

  其實何止是那雙鞋,包括對方全身上下,連那領曳地的紫色長衣,看上去都是那麼乾淨,一塵不染!

  小地方,這般講究乾淨的客人實在是不多見!

  紫衣客人一隻手拉著馬,走到了迎春坊門前,左大海雙手抱拳道:「兄弟左大海!歡迎歡迎!」

  三個人這才看清了來客三十左右的年紀,白淨的臉皮,眉長而秀,目深而清,很祥和的一種讀書人的氣質,雖是長途跋涉,可絕不像江湖人物,身上更沒有那種風塵之色。

  馬背上還馱著這客人的行李捲兒,是用綠色的油綢子包紮著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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