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蕭逸 > 雪落馬蹄 | 上頁 下頁


  晏小真每想起來,就似有一種說不出的痛苦。常年的無聊之下,除了每天偷偷地隨父親練功夫以外,就把那經史子集背誦一遍。閒暇的時候,就傳授自己的貼身丫頭雪雁幾手功夫。她傳授雪雁功夫,本來為的是解悶,卻想不到這丫鬟資質很高,居然一學就會。這才引起了晏小姐的興趣,以後遂也認真地教下去。五年下來,雪雁受益非淺。

  晏小真對父親知道得很少,晏老從來也不給她談過去的事。在她小時候,總是難得見上父親一面;可是到了十歲以後,父親卻從來沒有一天離開過她。

  近幾年家由涼州搬到肅州,父親更是絕少出門,除了有時候這位老人家在傳授女兒武功時,回想到當年風塵生涯有些感慨以外,其他的時間,他幾乎忘了自己是一個身懷絕技的武林名宿了。

  晏小真的母親「俏紅線」楚楓娘,三十年前也是名聞天山以南的女俠客,自從她和晏星寒結婚以後,夫妻感情一直極為融洽。

  一個風塵裡拿刀動劍的女性,一旦回到閨房,作了管家婆以後,俏紅線楚楓娘的功夫可就擱下了。可是她並不以為憾,一來她有個好女兒,可繼承她及丈夫的衣缽;再者她以為女人總應該像個女人。況且如今丈夫有大片家業,不愁吃穿,更無人敢上門惹事,還要功夫何用?

  儘管如此,楚楓娘手底下仍還是相當厲害的。有時候她高了興,也會把女兒叫來,母女兩個比比劍。可是每一次她總輸在女兒手裡。她最拿手的暗器,叫做「紅線金丸」,這「俏紅線」三字的外號,也是因此而來。晏小真的「紅線金丸」是得自她親手傳授的;另外晏小真還由父親那裡學會了「五雲石」。她的暗器打法,確是得兼兩家之長。

  平靜的生活裡,有時候會因為一些偶然的小事而引起波紋。就像今天,當晏小真射獵歸返時,再次看見雪地裡的那個書生,她竟感到一種說不出的不安情緒。她滿以為父親定會把他救回家醫治的,誰知竟出乎意外,這一次父親竟沒有管。當雪雁回來把晏星寒對那書生的態度詳細告訴她之後,晏小真心中不禁十分難過,同時對父親這種態度十分不滿。

  因此在入夜之後,她才瞞著父母,叫雪雁準備了些食物,還帶了一床皮褥子,主婢二人偷偷越牆外出。在小真本身來說,是極為純潔的,她只是想為那書生把寒病治好,再贈他些食物及衣物,勸他離開這裡,好到別處謀生。

  誰知這時見到了這個可憐的少年,她心中竟似有一種說不出的感慨。

  她那溫潤的手指,在對方冰冷的皮膚上揉按的時候,不知如何,她的臉變得緋紅了。

  半盞茶之後,那書生才長長地吁出了一口氣,口中長吟了一聲:「好冷啊!」

  晏小真急忙收回了手,紅著臉站起了身子。

  雪雁笑道:「小姐!他醒了。」

  晏小真以手按了嘴唇一下,輕輕道:「把褥子給他蓋上。」

  雪雁點著頭,把帶來的一床黑豹皮褥子給他蓋上。這時晏小真卻輕巧地縱身竄上了牆頭。雪雁一怔:「小姐!你別走呀!」

  晏小真嗔道:「傻丫頭,我不比你,怎能與他亂說話,你等他醒了好好問問他,我先回去了。」

  她說著,嬌軀扭動,已失去了蹤影。雪雁紅著臉站著,正想再說話,忽聽那書生歎了一聲道:「多謝小姐贈褥送暖,萍水陌路,還沒請教小姐芳名如何稱呼——小可——」

  雪雁紅著臉訕訕道:「你——弄錯了。救你的是我們小姐,可不是我,我是她的使喚丫鬟雪雁!」

  書生翻著亮晶晶的一對眸子,盯視著她,微微怔道:「如此說,小可之命,系二位姑娘搭救了?但不知貴府小姐可還在這裡,小可想當面向她致謝!」

  雪雁皺眉搖頭道:「她走了——我說相公你就不要客氣了,我還有話問你呢!」

  書生苦笑道:「小可一介寒儒,如今落泊異鄉,衣食無著,怎敢承受姑娘如此稱呼?豈不折煞——」

  雪雁平素很少與文人交談,一聽對方說話如此文縐縐的,有點酸酸的味兒,聽得怪舒服,不由笑了笑道:「我們小姐果沒猜錯,她說你是一個讀書人,現在一聽你說話果然不錯——你也不要客氣了,我問你,你現在覺得好點不?」

  書生伸動了一下雙腿,俊眉輕舒:「嗯——」

  雪雁忙蹲下了身子,急道:「怎麼啦?」

  書生喘了一口氣,喃喃道:「骨頭好酸!」

  雪雁一笑,杏目連轉道:「怎麼會不酸?要我在雪地裡睡這麼久還痛呢!」

  書生苦笑著點了點頭:「小可不死之恩,皆賢主婢之賜也!」

  雪雁揚了一下秀眉,笑瞇瞇地道:「這就不要提了,我問你家在哪裡?姓什麼叫什麼?怎會凍臥在這裡?你慢慢告訴我好不好?」

  書生未言之前,先長長嘆了一聲:「小姑娘,提起來一言難盡,既蒙見問,小可據實相告——小可姓——」

  他忽然頓了一頓,又道:「小可姓譚名嘯,乃是冀省大名人氏,自幼父母雙亡,被一遠門族伯撫養成人,不幸我這族伯卻在三年前一病歸天——」

  雪雁揉了一下眼,道:「真可憐!你不要再說下去了,譚相公,你要到哪去呢?」

  譚嘯又長嘆了一聲:「我——無家可歸,不怕小姑娘你見笑,我如今是浪跡風塵,四海為家——」

  凍倒街旁的陌路書生,在獲得晏府小姐丫鬟的接濟之後,不由精神復甦,談到自己不幸的身世,由不住唏噓涕零不已。他告訴雪雁他名叫譚嘯,自幼父母雙亡,這一句也許不是假話,因為他眸子裡流露的儘是真情,雪雁不禁為之一掬同情之淚。譚嘯簡略訴說了一遍自己的身世,雪雁已有點泣不成聲了。

  她氣吁吁地問:「這麼說相公是一個讀書人了?相公你進過學沒有?」

  譚嘯嘆息了一聲:「自然進過學,說起來我還是個舉人呢!」

  雪雁吃驚地張了一下嘴,說道:「這就好了!我們府裡正好少一個帳房,老爺說要找一個有學問的——」

  書生眼睛一亮,道:「謝謝小姑娘!」

  雪雁眨了一下眼睛,半笑道:「你謝我幹嘛呀?我這只不過是說一說罷了,至於老爺是不是答應,還不知道呢!」

  書生不禁失望地嘆息了一聲,又閉上了眸子。雪雁望著他笑了笑:「這麼好了,你也不要失望,這個事情可是沒準,我回去轉告我們小姐,小姐要是肯給你說情,大概是沒什麼問題的。」

  譚嘯倏地睜開眸子,感激地道:「小姑娘多多費心,在下也不多說什麼感謝的話了!」

  雪雁嘆息了一聲:「你就別謝了!」

  說著秀眉微微顰著:「只是你老躺在雪地裡也不是個辦法呀!」

  書生抽筋似的道:「小可此刻骨如蟻咬,腰酸背痛,連轉側一下已是不能,還有什麼辦法?」

  雪雁咬著唇兒發了一會兒愣,說:「我把你扶到牆根下,你把皮褥子墊在底下,先湊合著坐一夜好不好?」

  譚嘯皺著眉點了點頭:「也只好如此了!」

  雪雁伸手去拉他胳膊,不想才一用勁,那書生便剪著眉毛,口中哎喲哎喲叫個不停,嚇得她忙鬆了手,嘆了一口氣道:「你們讀書人,真是不中用。唉!怎麼辦呢?」

  譚嘯紅著臉,囁嚅道:「我還是坐著不動,就勞小姑娘用手拉著這皮褥子走就行了。」

  雪雁瞟著他一笑:「也難為你怎麼想出來的。好!咱們來試一試吧!」

  書生強自坐起來,雪雁一隻手拉著皮褥一角,試著一拉,果然滑溜溜的,齜牙一笑道:「你可坐好了!」

  說著一路拉到了牆根邊一棵大松樹下面。譚嘯兀自不停地道:「小心——小心呀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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