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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〇四


  ▼第二十章

  所謂「黃果樹老棧」,和「白桑軒」這個名字是一個道理,是因為在門口的那棵黃果樹而得名。川鄂地方多的是這類黃果樹,樹齡極古,濃蔭幕天,常常十數丈方圓之內不見天日。

  這一棵黃果樹顯然就是這樣的,濃密的枝葉連綿遮處,大半個客棧都在它樹蔭之下,卻是別有一番綺麗景致。

  時當深夜。房間裡點著一一盞燈,也就是那麼豆大的一點燈光,照著眼前八仙桌子的桌面。

  邵一子和左瞎子對面坐著。

  桌面上,那張失而復得的羊皮寶圖攤開著,左瞎子的一雙手,正在圖上摸索著。一面摸,他嘴裡不停地念著:「塔克——馬干山之東!牛喜峰之左下方。」

  邵一子振筆疾書,把他所說的都記了下來。

  「這個方向,計有七峰,十二澗。」左瞎子喃喃不停地念,邵一子不停地寫。忽然,他定住了那隻拿筆的手。

  「七峰十二澗?」

  「嗯——」左瞎子用力地擠了一下眼睛:「是呀,七峰十二澗。」

  「不對吧!」邵一子冷冷地道:「你大概摸錯了吧,再仔細摸摸看。」

  左瞎子呆了一呆,連連點頭道:「好好。」

  五根手指仔細地在那些凸出的陽文上摸索了一陣,咧嘴笑道:「是——錯了,是九峰十三澗——九峰十三澗——」

  邵一子哼了一聲,冷冷地道:「我以為該是九峰十六澗,你再模摸看。」

  左瞎子呆了一下,倒抽了一口冷氣,忽然顫抖的手指還要向圖面上摸時,邵一子忽然收回了寶圖一笑道:「算了,下次再記吧,今天晚了。」

  左瞎子又是愣了一愣,用力地擠了一下那雙白果眼,「嗯」了一聲,道:「好——」

  邵一子站起來走過去和衣上床。

  他臉上現出一些倦意,卻仍然睜大了眼睛,像是在凝神思索著什麼。

  左瞎子也摸索著上了床,和衣倒下,卻把一個隨身的革囊以及那根馬竿子放在枕邊。「老爺子,」他忍不住探詢道:「你老對那一帶地方很清楚啊。」

  邵一子冷笑道:「那還用說,那裡我少說也去過十幾趟了,你剛纔念的九峰十六澗,我就去過。」

  左瞎子嘴裡喃喃道:「是是。」他十分緊張地嚥了一下喉結,心裡卻想著:哼!你個老狐狸,你以為我真地會告訴你實話麼,可真是妄想了。轉了個身,心裡繼續想道:「你也太把我左某人看得簡單了,你以為我真地會把那圖上的每一個字,都實實在在地告訴你麼?我看你真是在作夢。」

  這一霎,他心裡卻充滿了得意,因為他已運用智慧作弄了對方邵一子,其實他何止只改了兩個字?事實上凡是有數字的地方,他都用了心計,予以改動,譬如像是「回峰三轉」,他在翻譯的時候,卻改成了回峰「四」轉,「下潛九尺」卻改為下潛「四」尺。諸如此類的譯文,他改動了許多,幾乎每一個有牽扯到數目字的地方,他都把它變動過了。

  左瞎子慢慢閉上了眼睛。他的一隻手不知什麼時候,已抓住了一個棉紙包紮的球狀物,這東西是他在會見邵一子之前就已經做好的,內藏有九種當世最厲害的迷幻藥物,只要一經拉動一根作為發動藥物的引線,便會有一種只須吸著一點點,便令人通體發軟的氣體溢出。

  左瞎子手裡握著這個棉球,心裡一次一次地生出歹念:邵老兒呀!你休把我左瞎子看成了傻瓜,不是我心黑手辣,實在是我後半輩子的榮華富貴全在這筆錢上了,嘿嘿,什麼狗屁的俠義精神!我可沒有你那麼清高,俗謂人為財死,鳥為食亡,不為了金子寶貝,我千山萬水地找你為什麼?心裡想著,耳邊上已聽見了邵一子發出的均勻鼻息之聲。

  「是時候了。」左瞎子自己跟自己說了一聲,隨即打開了一個木製小瓶,倒出了一粒解藥,偷偷放在嘴裡。

  這一會,邵一子所發出的鼾聲更大了。

  左瞎子陡然間興起了歹念,再也顧及不到其他,隨即拉開了那個棉球的引線,悄悄地把手中棉球滾了出去:地面「嘶」的發出了極為細小的一點聲音,接著便散發出一陣淡淡的黃煙。

  這時,原來熟睡的邵一子忽然翻了個身子,即聽不見他沉重的呼吸。

  左瞎子凝神又聽了一會,不見任何聲音,忽然坐了起來,他動作奇怪,揭被挺身幾乎是一個動作。

  人影微閃,帶動著燈光不過輕輕晃了一晃,他已突然地立足在邵一子床前。

  左瞎子一隻手緩緩伸了出去,在邵一子背上拍了一下,低聲道:「老爺子,醒醒——醒醒——」

  一點回聲都沒有。

  左瞎子臉上帶出了得意的獰笑,再也沒有什麼好顧慮的,一伸手向對方枕下探去,取出了寶圖。

  後退了一笑,左瞎子圓睜了那雙白果眼,嘿嘿冷笑了兩聲,他既知邵一子已為熏香所迷,便不再心存忌諱。

  「老兒,這是你命該如此,怪不得姓左的心狠手辣:我這就送你上西天吧!」嘴裡說著,左手聚集了足夠的內力,「用大鷹爪力」的手法,直向邵一子頂門上抓了下來。

  這隻手幾乎已經觸到邵一子的一剎那間,邵氏一隻左手倏地直揮了起來。

  兩隻胳膊「格」的一聲撞在了一塊,左瞎子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後側方擋了一擋。

  把握著這一刻良機,床上的邵一子倏地一式「兔子翻」,疾如電閃般地躍了起來。

  前撲、遞手、貼身三式一體,猝然施展出來,其勢絕快,一來是雙方相隔極近,再者是左瞎子完全昧於自信,作夢也想不到邵一子竟會有此一手,再加上邵一子出手的勢子極快,這許多因素加在一起,左瞎子再想閃躲,那裡還來得及?

  只聽得「卡」的一聲骨響,一隻左臂已被邵一子反手結實地拿住了,由於用力過猛,竟然把他左大臂的骨結環給卸了下來。

  左瞎子原來可以施展「左銅錘」的一式殺手,力搗對方心窩,無奈偏偏肩骨脫了臼,這時一經用力,只痛得他全身連打冷戰,差一點叫了出來。

  邵一子一招得手,更不少緩須臾,緊接另一隻手斜著由左瞎子後背繞過來,只一下已拿住了左瞎子後頸的軟筋。

  眾所週知,這根筋關係著一個人通體上下的力道總樞,是以被邵一子一經拿住,左瞎子頓時全身上下一陣子發軟,連動彈一下也是萬難了。

  「啊——你——邵——邵老哥,你這是——」

  「姓左的,你上當了!」

  一面說,邵一子已把左瞎子挾持著到了桌前,冷笑說:「坐下!」

  左瞎子倒是真聽話,叫他坐下他真的就坐下了。

  「邵老兄——你萬萬手下留情——」

  「你想不到吧!」邵一子冷笑著道:「你的這點鬼伎倆是瞞不過我的!」一面說他彎下身子,拾起了地上的那個內藏迷藥的棉球,用力拋出窗外,隨著他推出的手掌,關著的兩扇窗戶倏地敞開來,室內煙霧頃刻間流向窗外。

  邵一子冷笑道:「我對你已存有疑心,若是防範不周,這一次料必已死在你的手中,看起來你遠比白天所遇見的那些人更為可惡!」

  左瞎子由於一隻手連同大臂仍在對方倒擰挾持之下,只覺得疼痛難當,稍一移動,彷彿肩骨就要折斷,只痛得額上冷汗涔涔直下。

  「邵大爺有話好說——有話好說!請你手裡輕一點好不好——難道你還怕我一個瞎子跑了?」

  「瞎子?」邵一子笑了一聲:「你以為我真會相信你是個瞎子?」

  「那——」左瞎子硬著嘴道:「難道我這個瞎子是裝出來的?」

  「哼!是真是假,我們現在就看看!」話聲出口,邵一子倏地分出二指,直向對方眼睛上插落下去。

  左瞎子大叫一聲,向後就倒,無如一條大臂還在對方挾持之中,這一動錯動骨節,又是「卡」的一聲,疼得他差一點要昏了過去。

  邵一子並非真的要傷他眸子,只是看中其中有詐,有意試探一下。他內功精湛,曾練過一陽指功力,兩隻手指一經遞出,離著對方雙眼還有數寸,指力先已透出,力道透處只聽見「波」的一聲細響,一雙白白的眼珠子,已由對方目眶之內滾了出來,落向桌面。

  左瞎子「啊」了一聲,慌不迭抬起一隻手,就向那玩藝兒抓去,只是卻不及邵一子手快,先已搶在了手中。

  哪是什麼真的眼珠?敢情竟是兩枚蠟殼兒!那蠟殼兒呈半圓形,摹仿著白眼睛珠子作的,看上去維妙維肖,一經裝在眼睛上,簡直就像那些睜眼瞎子一般無二。

  左瞎子西洋鏡被拆穿了,滿臉沮喪悔恨,又驚又怕地注視著邵一子,全身連連顫抖不已。

  「哈哈哈!」邵一子狂笑了一聲,聲嚴色厲地打量著他,道:「姓左的,你還有什麼話說?」

  左光斗緊緊咬著牙,想是剛纔對方指力觸得眼睛過份力猛,傷了瞳子,使得眼淚汨汨淌個不已。

  這一會他自忖必死,倒也狠下心來。

  當時挺了一下身子,獰笑道:「事情既已被你拆穿,還有什麼好說的,我左某人流年不利,今天毀在了你的手上,要殺要剮,悉聽尊便!」

  邵一子見他死到臨頭還要嘴硬,心裡一火,霍地舉起右掌待向他頭上落去,可是轉念一想,這隻手卻停在半空中,落不下來。

  「你以為我就殺不了你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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