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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八


  「你就別管我是幹什麼的了,」黑袍老人緩緩站起來,走向窗前,望著沉沉的夜色嘆息了一聲道:「我走了,往前的路祇怕很難走下去了!」

  大柱子跟過去問:「你說什麼?」

  黑袍老人道:「我說我老了,這一趟是從很遠的地方來到這裡——我來這裡是為了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,但是這一次祇怕我是力不從心了!」

  大柱子道:「你老人家是幹什麼事呢?我可不可以代你做?」

  「你——」老人搖搖頭,卻又微微一笑道:「也許你能幫我一個忙。」

  大柱子咧著嘴笑道:「好,你老吩咐吧,幹什麼活兒我都行,我的力量很大!」

  黑袍老人搖搖頭道:「我要你幹的事一點也不費力,可是要費你很多時間,不知你有沒有時間,很可能要費掉你整天的時間。」

  大柱子說道:「行,沒關係,反正地也翻好了,我現在沒有什麼事,你老就說吧!」

  黑袍老人隔著窗戶向外面天空看了一眼,道:「今天晚了,明天一早我再告訴你,你去睡吧!」

  大柱子一聽說了,頓時伸臂打了個呵欠,含糊地道:「我——我是真的睏了,老大爺你也睡在這裡,我那個破床就讓——給你吧!」說著往大板凳上一躺,翻過身子,縮起了兩條腿,只聽他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,頓時就進入夢鄉,柴屋裡立刻響起了如雷鼾聲。

  黑袍老人輕嘆一聲,道:「可憐的孩子!」他悄悄走到了大柱子面前,彎下身把他抱了起來。

  別瞧老人骨瘦如柴,卻似有驚人的力氣,大柱子牛也似強的身體,居然被他毫不費力地就給抬了起來,他把他輕輕地放在了床上,可憐大柱子連一床棉被都沒有,只是裡三層外三層的破布棉花綴成的一塊東西。老人輕輕嘆了一聲,把這塊東西擱置一邊,卻把自己方從大漠歸來,攜在身邊的一襲狐裘拿過來,與他蓋上。

  時令是深秋已近初冬之夜,確也夠冷了,大柱子擁著夢裡也不曾見過的這襲狐裘,頓時呼呼大睡了起來。

  黑袍老人像是心緒很不安寧。在窗前作了一番吐納,這個動作,只由外表上看起來,是極為簡單的,無非是把鼻子裡吸進來的空氣從嘴裡吐出去而已,然而事實上吸到肚子裡的那一段過程卻並不簡單,一盞茶之後,老人身上已很暖了。

  他轉過身來把破碗裡的油燈捻紙撥下來一些,只剩下豆大的一點燈光,打開柴扉,步出房外。

  四周是荒蕪了的田畦,卻讓一片醒目的白霜給掩滿了,應該很冷了,但老人身子卻是暖烘烘的。他站在門前,遠遠地眺望著。

  忽然屋頂上起了一些震動,不容他回過身子,即見一片黑影烏雲也似地由他頭上掠過,像是一隻碩大無朋的巨鳥,飄落出數丈以外。

  黑袍老人先是吃了一驚,立刻冷哼了一聲,身子向前微微一折,「嗖!」一聲,箭矢也似地直循著前面人影背後縱了過去。

  兩個人的身子都夠快的。

  前面那條影子,當然不是一隻鳥,當他身子在佈滿了濃霜的地面上甫一落下時,立刻襯出了矯健高大的人影,這時黑袍老人的身形,已如同箭矢也似地,直向他身前疾撲過來。前面那人似乎並非真的急於脫身,否則他應該有相當從容的時間可以逃走的,然而現在他卻寧可回過身來與黑袍老人對上一掌。

  一個是疾撲,一個是猛回,四隻手掌就在這般情況下倏地迎在了一塊。

  黑袍老人雖是十分留意對方那張臉,卻仍然未能看得很清楚,只彷彿看見對方那張臉很是蒼白,眉目五官堪稱俊秀,畢竟只是一瞬間事,哪能看得仔細。

  令老人吃驚的是,對方那雙迎接自己的手掌,敢情竟然這般紮實有力。

  黑袍老人一生會敵無數,能享有今日武林中至高令譽,當非偶然,初初一見,敵友未分之下,他當然不能出手太重,惟恐一上便會害了對方,就這樣,他也施出了七成的力道。

  以他功力,七成勁道已相當夠瞧的了,足足可以將一棵合抱粗細的巨木從中摧折為二。可是,如果用來對付對方這個人,卻顯然「過輕」了。

  四隻手掌甫一接觸的當兒,黑袍老人只覺得兩處血脈上一陣發熱,很明顯的是對方所加諸的力道已經超過了自己力道的原因。

  這一驚,使得黑袍老人陡地出了一身冷汗,他猶是心存厚道,不欲以十成功力向對方反擊,雙掌略振之下,身子反向後倒退了過去。

  對面那個人微微怔了一下,已似明白了對方的用心,點點頭道:「多謝留情,再見!」話聲中顯似著一些嶺南口音,又有些京裡的味兒,以老人之豐富閱歷,竟然一時拿他不準。不容他出聲詢問,對方那個人已伸展著長軀,潛龍昇天也似地拔空而起。

  他拔起的勢子極為快捷,在「咕嚕嚕!」一陣衣袂震風聲裡,已經拔起了五六丈高,是斜著出去的,長虹似波般落向一排巨竹。緊接著竹梢子唰啦啦一陣響,他身子第二次又縱了出去,瞬息隱身在濃濃夜色之中。

  黑袍老人只是愣愣地看著這個人消失的背影,心裡卻有說不出的一種驚懼。

  在這個偏僻的小市鎮上,竟然會隱藏著如此莫測高深的奇人,真令他有些匪夷所思。

  大凡一個人的出現,都不會是平白無故的,當然這裡所謂的人,並非是指一般的常人,而是指那些身賦有奇異武功的「奇人」,就像眼前這個黑袍老人,他的出現當然也絕非偶然無因。

  黑袍老人閃爍著那雙蘊有隱隱鋒芒的眼睛,努力地把剛纔那個奇異青年人出現的情形,想了一遍。

  那人是由房頂上下來的,無異的,他似乎已經對自己觀察了一段相當長的時間,他的用心如何?

  想到這裡,老人輕輕縱身,來到了方纔棲身的那間柴屋,再一長身,已躍上了屋脊,只見其上佈滿了白白的一片銀霜。

  黑袍老人只是凝聚著目光,細細地在霜面上搜索著,很失望,他竟然未能找到對方遺留下來的一點點痕跡。

  所謂「踏雪無痕」,聽來似屬「老生常談」,其實乃是輕功中最最上乘的一種身法,能夠具有這種輕功的人,簡直極其希罕。

  黑袍老人忽然認定出,方纔與自己一度照臉的那個青年,顯然就具有這種身法,他不禁再一次由衷感到迷惑與震驚。

  迷惑的是,憑自己的閱歷,對於具有這類傑出身法的武林中人,竟然會當面不識,豈非昧於無知。

  震驚的是,以目下情況看來,對方的出現尚還不知他的真實意圖究竟是存心為何,若是存心站在自己敵對的一方,那可就頗堪憂慮了。

  在屋面上站立了一刻,越覺得放心不下,隨即輕輕晃動肩頭,輕若無物地飄身而下,屋面上同樣不曾留下任何痕跡。顯然,他也是一個「踏雪無痕」的奇人。

  黑袍老人一逕地來到了「白桑軒」。當然他沒有貿然步入,甚至於距離那裡還有很遠,他就停住了,遠遠地只看見這家飯店一片燈火輝煌,七八盞油紙燈籠在夜風下顫抖著,連帶著所發出來的燈光,也像是冷嗖嗖的。

  天似乎已過四鼓了。這種天,這個時候,誰還會在店裡吃飯喝酒,真稱得上是雅興不淺了。然而,這幾個客人,卻似乎並沒有離開的意思。

  白衣夫婦的雅興最高,絲毫不現倦容,添酒回燈,仍然在喝他的酒。

  他們夫婦自從進入到這家酒店以後,壓根兒就不曾閉過眼睛,然而,即使如此,他們竟然也犯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疏忽,就是這個酒店裡少了一個人,他們竟然不曾知道。

  豈止是白衣人不知道,似乎所有在場的人一時都沒有發覺到。

  那個一直被柱子掩遮住的人,海無顏消失了。他到底什麼時候走的,顯然沒有人注意到。

  在場這麼多的人,顯然俱非弱者,然而,一個人消失了,竟然沒人注意,不能不說是一件不可思議的奇怪事。

  青衣舉子到底是睡著了。

  玩猴的老人卻是起來了,招呼茶房送來了一壺熱茶,他先用冷茶呼嚕嚕地漱完了口,這會子卻雙手端著熱氣騰騰的一碗茶,正把一絡花白的鬍鬚泡在茶裡燙,燙完了左邊燙右邊,也算是奇事一件。兩隻猴兒見主人起來了,也跟著吱吱喳喳叫喚不已,在一旁湊熱鬧。

  妙的是那個青衣舉子,雖然身處在這麼亂囂的環境裡卻依然能照睡不誤,不能不算有一套功夫。

  黑袍老人似乎對於在座的這幾個人存有深深的戒心,他甚至於不能把身子過於接近,雙方距離幾乎在十丈以外,還要借助於一排竹子來掩飾身子,才把店裡的一切看清。顯然他是具有擅於遠視的銳利目光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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