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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〇


  他立時推門而出,冒著急風暴雨,向那間燃有昏燈的小房間趕去。

  古浪推開了門,昏暗的燈光下,只見一個瘦弱的老人,面如黃蠟,大睜著雙目,兩隻手緊緊地抓著身上的被子,掙扎著,卻發不出一點聲音來。

  這情形看來很是恐怖,古浪大吃一驚,如飛地撲到土炕之前。

  他匆匆在老人的脅下點了一指,老人立時停止了掙扎,身子癱瘓下來。

  古浪原通醫理,他抓過了老人的手腕,略為把脈,當即就明白了。

  這時石明松及黃老大也匆匆趕了進來,石明松問道:「怎麼樣?」

  古浪說道:「他氣血倒逆,事不宜遲,快幫我給他打穴活血!」

  練武之人,均通醫理,石明松答應一聲,翻身上了炕。

  棉被掀開,這才見老人瘦得可憐,滿身除了皮就是骨頭,看不見一些肉。

  古浪及石明松二人,匆匆坐好,把老人的身子架在了腿上。

  古浪搓熱了雙掌之後,先在老人雙脅之下按住,不住地抖動。

  石明松也搓熱了雙掌,抱著老人一雙汙髒的光腳,在他的足心「湧泉穴」上揉撫。

  過了一陣,二人又指落如雨,把老人身前諸穴點過,又把老人翻了過來。

  老人背後的各穴道,也被他二人點了一遍,這才見老人長籲了一聲,還過魂來。

  黃老大向空長拜,叫道:「阿彌陀佛!好了,好了!」

  古浪及石明松,見老人雙目雖然未睜,但是呼吸已經正常,面上也有了血色,這才放了心。石明松對古浪耳語道:「他氣血太弱,只怕拖不了多久……」

  古浪道:「不一定,這只是一種宿疾,可能是方才淋了雨才發作的。」

  黃老大撫了撫老人的胸口,說道:「雖是有氣了,怎麼還不睜眼?」

  古浪取過了水,給老人服下了一枚丹丸,微笑道:「放心!他要休息一會才能恢復。」

  三個人在房中坐下,靜靜地等候,石明松對黃老大道:「他的病是怎麼發起來的?」

  黃老大接口道:「這一夜一連被吵了兩次,我就睡不著了,突然聽見他又喊又叫,對著牆壁又打又踢,我嚇了一跳,趕快跑來看,發現他聲音啞了,連叫都叫不出來……」

  古浪點頭道:「幸虧你發覺得早,要是再晚一會,就是華陀再世也救不活他了!」

  黃老大笑道:「救人一命,勝造七級浮屠,兩位小兄弟,你們可積德不小啊!」

  石明松笑道:「行走在外,原應互助,這種事誰能不管?你老哥古道熱腸,也是少見呢!」

  黃老大連聲地謙笑著,古浪細思石明松的話,不禁忖道:「如此看來,石明松倒是個善良的人……」

  想到這裡,望了石明松一眼,只見他劍眉飛揚,雙目光彩奕奕,身軀偉健,一表堂堂。

  古浪心中暗想:「像他這種人才,不可能在江湖中為非作歹,卻不知他要『春秋筆』做什麼……」

  正思忖之際,那老人在床上翻了個身,叫道:「唉呀!我的天!」

  古浪等大喜,立時圍了過去,老人睜開眼睛,無力地望瞭望他們,詫異道:「方才我可是又發病來著?」

  古浪聽他說得一口北京話,心中不禁一動,忖道:「一個身染奇屙的老人,為什麼單身跑到萬里之外來?」

  古浪才想到這裡,黃老大已經說道:「還說呢!要不是這兩位小兄弟,你現在恐怕已經完啦!」

  老人聞言霍然爬了起來,坐在炕上,瞪目道:「那麼……我剛才的窘相你們都看到了?」

  古浪還以為是什麼事,卻不料如此,一時都被弄得氣笑不得,石明松笑道:「你剛才那叫窘相?簡直是死相!」

  一句話氣得老人雙目圓睜,叱道:「胡說!小孩子一點也不知道敬老!」

  石明松剛要發作,古浪怕老人才好,又要氣得發病,連忙插口道:「好了!我看你還是躺下休息吧!」

  那老人躺了下來,說道:「其實我的病自己知道,過一會兒就會沒事的,你們真是大驚小怪!」

  他這幾句話,只聽得三人面面相覷,石明松立時罵道:「媽的,算我們多事!古浪,我們睡覺去!」

  說罷怒衝衝地推門而去,黃老大也氣道:「真他媽活見鬼,由你作死!」

  說著也跟著走了出去,只有古浪仍留了下來,因為他想對這個老人多瞭解一些。

  這時老人也生了氣,大聲道:「你怎麼不走呀?」

  古浪微微一笑,說道:「我還要多坐一會,看看你的病有無變化。」

  老人一雙大眼睛閃了一陣,說道:「他們都生氣走了,難道你不生氣?」

  古浪笑道:「人在病痛之中,多半容易發怒,尤其你老人家離家在外,難免脾氣不好。」

  古浪的話,引起了老人的興趣,他支撐著,把瘦弱的身子坐了起來,雙目盯在古浪臉上,半晌才道:「你這個孩子,說話倒是怪好聽的,告訴我,剛才可是你把我救醒的?」

  古浪接道:「也不是我一個之功,剛才走的那位石兄和我二人為你和了半天血呢!」

  老人點了點頭,嗯了一聲說道:「怪不得他這麼大火氣,好像我的命是他救的一樣!」

  古浪心中暗笑,忖道:「明明你自己脾氣不好,反說別人!」

  想到這裡,老人又道:「剛才他叫你什麼?古什麼來著?」

  古浪笑道:「我叫古浪,海浪之浪,老先生你呢?」

  老人把身子在床頭靠得更舒服些,說道:「我叫丁訝,記好,訝是驚訝的訝!」

  古浪笑道:「我記下了。」

  這時一個霹靂,宛如銀蛇鑽空,一閃而逝,風雨之勢越發加大,好不驚人。

  丁訝歎了一口氣道:「唉,越急越不成,碰見這場雨,又發了一次病……」

  古浪乘機問道:「丁老,你要急著趕路麼?」

  丁訝望了古浪一眼,並未回答他的問題,用手指著床前的一張椅子,說道:「古浪,你坐下來。」

  古浪依言坐好,緊接著剛才的話問道:「丁老,你大概是急於趕回家鄉去吧?」

  丁訝靠在炕邊,雙目望在古浪的臉上,以低啞的聲音說道:「怎麼?你認為我快要死了,要趕回家去進棺材不成麼?」

  古浪連忙道:「不!不!我可沒有這麼想,只是聽你口音不是本地人……」

  丁訝打斷了他的話,說道:「難道你是本地人麼?」

  古浪搖搖頭,笑道「你當然看得出來,我也不是本地人。」

  丁訝接口道:「是了!我可曾問過你的私事?」

  古浪聽他如此說,不禁有點尷尬,忖道:「這老傢伙說話真是不通人情!」

  他氣惱之下,便偏過了頭,一言不發。

  丁訝自從蘇醒之後,便精神奕奕的,絲毫看不出害過重病的樣子。

  沉默了一陣,丁訝突然說道:「古浪,我想跟你商量件事。」

  古浪回過頭來,說道:「什麼事?」

  丁訝用手指著窗外,說道:「方才我投宿之時,看見後院拴了兩匹馬,其中可有你一匹?」

  古浪不解其意,點頭道:「不錯!那匹黑馬是我的。」

  丁訝掀開被子,套上鞋子,走下炕來,古浪奇道:「你下炕做什麼?」

  丁訝搖搖晃晃地,走到窗戶前面,伸手把窗戶推開了一道縫,一陣急風加著細雨飄灑而入。

  丁訝體力不濟,一連退後了好幾步,窗戶立時大開,雨水大量地刮了進來。

  古浪趕緊一步跨上,把兩扇窗戶關好,回頭埋怨道:「你這是幹什麼?」

  丁訝用衣袖擦著臉上的雨漬,說道:「我想看看雨有多大。」

  古浪氣道:「這還用看?聽還聽不出來?」

  丁訝在室內搖搖晃晃地走了幾步,抬頭說道:「古浪,我已經決定了!」

  他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話來,弄得古浪莫名其妙,瞪目以對,說道:「你決定了什麼事呀?」

  丁訝咳嗽了一聲,說道:「我這個人脾氣有點怪,別看我病成這樣子,可卻從來沒有找過郎中,別人想服侍我也辦不到……」

  他說到這裡,走近古浪身邊,扶著古浪的肩頭,很慈愛地說道:「也許你這個孩子與我有緣,所以我決定雨停之後,讓你護送我離開青海……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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