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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六


  人皆笑其呆的老和尚,繼志卻覺他不貪慕浮華,不爭名奪利,遠拋人世上所有的醜陋,是世上最快樂幸福的人,想到這裡,不由對這老僧肅然起敬,見四面無人,走近入定老僧,跪地叩了個頭,默乞指示今後迷途。跪拜完畢,正要起身,卻見老和尚黃蠟似的臉上,突然裂開兩條笑紋。

  繼志大驚,因他知道老僧入定百年來,從未有過任何表情,法體就像是一座泥像似的;自己跪拜也不過想求得心靈的一點安慰,卻想不到這老僧居然會為之動容,哪能不驚喜欲狂!

  繼志見他面上少說有銅錢厚的泥垢,也隨著裂開笑紋,散落了一地。

  繼志即將起來的身子,不由自主又跪了下去,虔誠恭訴道:「弟子石繼志,恭請老仙師聖安,敬乞指示迷途!」又念了兩遍,那者僧眉毛聳了聳,臉上肌肉舒展,附在面上的泥垢塵埃,沙沙落在麻衫之上,接著,雙目也睜開了。

  繼志見這老僧雙目,閃出兩道奇光,又見他瘦得皮包骨頭的雙頰一陣鼓動,也沒開口說話,自己耳旁卻聽到一個極為蒼老的聲音,嗡嗡作響,聞之心神蕩漾不已,不由大驚,知道這是老僧將本身數百年潛修的真氣傳到自己身上來了,或許是要測驗自己的誠意定力如何。

  繼志不敢怠慢,默運定力,人神歸位,心平氣和,那嗡嗡之聲此時竟不再鳴,卻有一蒼勁聲說道:「老僧太真,宋末入道,百年入定,不染塵俗之聞,今日竟五神相戰,莫非你這少年竟與老憎有緣麼?有何請求,只請默念,當可就老僧所知告之一二!」

  繼志大喜過望,開口道:「弟子……」耳旁語音又起道:「有話不必開口,以免驚憂四周之人,只須默默誠思之,老僧定與解答。」

  石繼志趕忙把話止住,心中奇怪,難道這老僧真能連自己所想的都知道不成?

  才想到這裡,耳旁語音又起:「吾佛以大智之心,廣度眾生,不容人對其懷疑,否則眾生善惡,生老病死,何能為其安排?你要是心存不誠,是得不到教益的。」

  繼志聞言大驚,這才相信老僧果能對自己所想瞭若指掌,佛法無邊,由此可見。就靜下心來,眼觀鼻鼻觀心,默思自己大仇是否能報。

  這樣想了兩三遍,果聞老僧道:「仇哉!仇哉!冤冤相報,既生因就得果,老僧奉勸你體上天好生之德,將此一段宿仇化解了事,否則就非吾佛所喜了!」

  繼志聞言大驚,一時涕淚交流,默祈道:「自己滿門奇禍,不容自己不報,父母深仇豈能輕易放過,自己五年朝夕練功,所為就是能手刃親仇,仙師何忍就令弟子如此含冤終身?就是屈死九泉下的雙親也不會輕恕弟子,這仇弟子萬萬不能不報!

  想到這裡,微聞老僧長歎一聲道:「這也是定數難逃,那莫小蒼夙日多行不善,方才老僧略推易數命理,他三年後死在朱雀劍下,你大可放心了;不過老僧勸你萬不可多殺無辜,尤其不可遷仇他人,遇晴則止,慎之!慎之!否則晚年必有奇禍至身!」

  石繼志聞言冷汗直流,心中既喜又憂,不知老僧所言「遇晴則止」是何用意,心才念此,老僧又語道:「晴者,陰人矣!這是你命中一大劫,因故情孽特多!雪後起雲,雲過又晴,情情生克,老僧不勝其煩矣!」

  繼志尚不大明白老僧語中之意,只猜測雪、雲二字與友雪和司徒雲珠名字相同,但老僧已有不勝其煩之言,自己不便再以此「情」字相詢,只好另求他念,忽然想到了訪天山三老之行,吉凶難蔔,那老僧又語道:「天山之行。先凶後吉,與你非但無惡,尚有大益,只不過又有『情』字牽連其中矣!」

  繼志叩了三個頭,默謝老僧指示。因問了不少問題,不便再擾他清修,正要起身,那老僧又道;「你今天既能見我,可見有緣,老僧特允你來日大難不可解脫之日,來此見我,或可指你一條明路,現在你去吧!」石繼志聞言重又謝過,立起身來,見老僧一如原樣,依舊是面如黃蠟,雙目深垂。

  繼志拜別了太真老僧,一回身見無數和尚圍在自己身後,面帶驚容地看著自己,有一和尚近前道:「這位施主可是蒙太真仙師垂青,降福了麼?」繼志勉強笑道:「我只是乞求大師父保佑一番,故此跪拜而已。」

  那和尚摸著光頭自語道:「奇怪!老仙師臉上神泥怎會自行脫落?真是怪事!」繼志聽得心內好笑,心想一人成道,明明是普通的陳埃積垢,卻要說是神泥!但不論如何,這太真老和尚確實有令人猜測不透的佛法智力,自己今日無意至此,卻想不到蒙此教益,心中大快。

  繼志別過眾僧,一人往山下走去,且行且想,想到那老和尚說自己報仇,尚要三年後才能成功,心中確實不解,暗忖一待天山事了,自己見到莫小蒼,馬上就可分出勝負存亡,不相信非要等到三年才成!想到此處不禁有些不耐,愈覺父母血仇不共戴天,恨不能插翅飛去,立斃老賊於「七禽掌」之下。

  山下是華陽地面,是川省富庶的地區,水利發達,客貨暢通,人馬來往頻繁,堪稱天府之國。繼志久居荒山,終日與石林山猿為伴,好久未見過繁華場面,不禁一路賞玩,事事都感到新奇有趣。

  新疆彼時尚被稱為塞外西域地方,要去天山,最近的一條路,是取道青海,經西寧繞柴達木盆地進入新疆境內,然後還要過塔里木盆地,這是我國最大的盆地,那裡終年鮮雨,已成一片沙漠,石繼志要走這一段路,可不是一件十分容易的事了。

  其實上官先生命石繼志如此千里迢迢遠赴天山,並不是只為去面謁三者請罪,此中還有一番深意,因繼志初次出道,閱歷見識都太淺,借此一路風霜、險惡人情,多少總可以陶冶一番。

  石繼志午後時分已至華陽街面,雖然是盛秋季節,但因蜀省為一盆地,四周有大巴山、巫山、大涼山、秦嶺、大雪山等眾山環峙,午後時分正是炎陽肆威,來往之人都以白巾這項,赤著上身,茶樓酒店裡,人們手搖芭蕉大扇。

  繼志饑渴難耐,就近走進一家茶館。這茶館地方不大,但生意興隆異常,三五人一桌,天南地北無所不談,有店小二上前笑道:「相公裡面坐,要吃些啥子?」繼志道:「你們賣茶麼?」小二笑道:「大概你先生是下江人,我們這裡是茶館,不賣茶賣啥子?除了茶還有花生米、瓜子、炒米糖、糯米糕……」繼志聽這小二一四川音,當時皺了皺眉道:「我要吃飯,光吃這些東西怎麼行?」小二笑道;「沒關係!你先請坐,我到別個館子裡去給你端。」繼志聞言才進內,覺得一股汗臭直透鼻樑,也只好忍著找了一個座位坐下。

  小二見繼志肋下佩著寶劍,不由笑道:「客人是哪個場子的師傅?帶著寶劍!」繼志一皺眉,心想這傢伙怎麼這麼多話,勉強笑道:「我哪個場子也不是!你問這個幹什麼?」小二聞言面現驚容,上前小聲對繼志道:「客人拜訪過胡瘤子沒有?」繼志一怔道:「什麼胡瘤子?我又不認識他,拜訪他幹什麼?喂,你快去給我端兩碗牛肉麵來!」

  小二聞言嚇得以手按唇噓噓連聲,左右看了兩眼,又走近一步小聲道:「老天!你小聲點好不好?叫這麼大聲,要叫別個聽見了,傳到胡三爺耳中,你先生就遭殃了!」隨著又低眉斜眼小聲言道,「你先生大概是第一次來本地吧?我們這小地方,凡是來的生客,要是會兩手的,都要去拜會胡三爺,要不然就有人來找麻煩!你怎麼連這規矩都不懂?今天幸虧是碰見我,要是別個你就慘了!」

  繼志正一肚子火,見小二囉嗦不停,不由從位子上一站而起,氣道:「哪有這麼多怪事!你要是不去端面,我到別家去也是一樣,什麼胡瘤子李禿子的,我吃我的飯,他關我什麼事!真是大驚小怪!」

  小二一番好意,卻碰了個釘子,見石繼志聲音越叫愈大,嚇得連搖雙手,說道:「好好,我不管閒事,等客人吃了虧,可不要怪我事先沒有打招呼!」言罷紅著臉退下了。

  石繼志見他走後,這才氣呼呼坐下,心想,怎會有這些怪事情,分明是小二欺侮外鄉客,有意來嚇唬自己。愈想愈氣,不由用手在桌上重重拍了一下,震得杯碟跳起老高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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