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蕭逸 > 潘郎憔悴 | 上頁 下頁 |
一二八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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江鴻臉色微紅地道:「賢弟,你坐下來,我們慢慢談談!」照夕順從他的話,坐了下來,他用一雙眼睛盯視著江鴻,江鴻作了一個很為難的笑容。 「萬一要是楚少秋死了……你還肯……」 他緊緊握著自己的手指,不自然地又笑了笑,照夕不由臉一陣紅,他馬上站起了身子,冷冷說道:「楚少秋不會死的……」 他匆匆走出了江鴻的書房,頭也不回,江鴻不由慚愧地歎了一口氣,目送著他的背影,消失於門外。 照夕心中有些氣憤,因為他認為江鴻說出那句話,是不對的,不論對雪勤或是對自己,那都是一種侮辱。 他記住了江鴻的話,暗中想著要去救楚少秋的事。可是他又怕再見雪勤,即使是見不到雪勤,單獨對楚少秋,那是很難堪的事。 他心中慢慢有了決定,遂回到自己書房內,抽出筆來,在紙上草草寫下:「此藥為救尊夫性命,務要侍其服下,一切重傷大症均可無慮。字呈 雪勤女士知名不具X月x日」 他寫完了這幾行字,看了一遍,遂小心地打開一小箱,把當初雁先生贈自己的那半葫蘆丹藥,倒出了三粒,小心地包在紙內。 當初雁先生贈藥時,曾囑咐過,這種藥的名貴程度,任何疑難大症,一粒足矣。照夕自身臥病,尚不忍食一粒,此刻為救楚少秋性命,竟不惜一贈三粒,可見他居心確實仁厚十分。 一切就緒之後,他等到夜靜更深,就一路往楚家而去,這條路他也很熟,所以不費什麼工夫,就潛到了楚家的偏院之中。 管照夕心跳得十分厲害,因為雪勤就在邊側,這個女人,實在是他命中的魔星,甚至於對她想一想、也會令人心跳不安的。 他輕輕縱身上了花架,記得在若干時日之前,曾在這花架上,偷看過雪勤,可是那時的心情,又和今日是如何的不同啊! 雪勤房中仍亮著燈光,可是有一層幔簾子遮住,他只能看到那靜靜的書案。他心跳得實在厲害,跟著他用手輕輕敲了兩下窗沿,發出「突、突」的兩聲;然後他迅速地竄身上了一棵大樹,果然那窗子猛然打開了,由內中「嗖」一聲穿出了一條人影。 這人往院中一落,環目四視,皎月之下,照夕已看清了,正是雪勤。許多日子不見,她瘦了許多,一張清秀臉兒,已似乎失去了往昔的愉快。 她往四下看了幾眼,纖腰擰處,直向牆外飛縱而去,身形矯捷十分。 照夕望著她背影不由歎息了一聲,可是時間不容許他多有猶豫了。 他猛然由大樹上飄身而下,一長身竄窗而入,探手入懷,想把那預先包好的小藥包摸出來。可是摸索了半天,才在革囊中摸了出來。 想著忙回身,由窗口縱出,誰知他身形方一落地,忽覺眼前人影一閃,一個人已落在他眼前。驚惶的管照夕一抬頭,四隻眼睛對在一塊了,他的臉上霎時就紅了,他惶恐地後退著道:「雪勤姑娘……請看你桌子上!」 江雪勤這一霎時,更是怔住了,她抖顫著聲音:「照夕是你……你……」 照夕後退了一步,他十分尷尬,他想早一點脫身。 「姑娘千萬不要誤會,我是好意來……再見了!」 「照夕……你等一等……」 追出去的雪勤,驚愕地看著年輕人的背影,後者這時已經消失於沉沉黑夜之中,她癡癡地站在那裡,月光又帶給她一份多餘的傷感! 新中的探花郎,特准以大名府府丞任用,那是五品的實缺官兒,一時羨煞多少讀書人,莫怪人人都在背後前咕道「朝中有人好作官」了。 管府再次揭起了歡潮,入夜後,那醉眼昏花的管照夕,在兩個丫鬟挾持之下,醉醺醺回到了自己的房中。他口中發著含糊的語句,足下是步履踉蹌,那是酩酊大醉的姿態,雖然席面上少了他,是很掃興的事;可是,他確是不勝酒力了。 進房之後,思雲為他脫鞋,念雪就擰手巾,在他頭上撫著,兩個丫鬟都怪他不該喝這麼多,可是他喉中已發出了酣睡的聲音。 思雲、念雪互相望了一眼,就悄悄退下了,她們還特別把門帶上,那隱隱傳來的酗酒猜拳之聲,仍在斷斷續續的傳過來。她們想:「他們鬧得也實在太不像話了。」 這是很有意思的事,思雲、念雪不是走了嗎?床上的探花郎卻慢慢坐起來了。 他把撫在頭上的冷巾,順手丟在了一邊,翻身站了起來,劍眉一展,側耳聽了聽,這附近起碼是安靜的,他也就放心了。 然後他翻身下了床,才發現自己身上不太得勁,原來是一身簇新的官服,桌子上,端端正正放著那頂五品的頂戴。 那是水晶的頂子,正中還鑲著一塊小藍寶石,後面拖著一截尾巴似的東西,他厭惡它透了,就手一巴掌,把這朝廷的威儀,打到地下去了。 然後他把身上的官服脫下來,什麼官靴之類的東西,一股腦把它們丟到床下了。 然後,他以快速度,換上了一身柔軟輕便的衣服,把事先備好的一個小箱子,由床下提出來,那是挺沉重的一個小箱子。 他把它背在背上,還有一個行囊,裡面是衣服。 然後,他又把牆上那口「霜潭」劍系在子身後,目光如電似的在房子裡又轉了轉。 「大概沒有什麼東西再要帶了吧!」 然後,他傷感地歎息了一聲,低低自語著。 「二位大人,請恕孩兒不孝,我這就要去了,創我自己的天下。」 「你們不要再想著我了,我實在是……」 他有點傷感,然後,他就把早已寫好的信,一共兩封,一封是給父母雙親的,另一封是請轉交給申屠雷的,他把兩封信用鎮紙壓在桌子上,就口吹熄了桌上的燈。在黑暗之中,他在室內默立了一會兒,讓心情正式和這個家告別。 現在他耳中仿佛聽到有一陣腳步聲,往這邊來了,時間已很急促了,他推開了窗,一彎腰,箭頭子似的射了出去。 幾個翻騰之後,他已是不屬於這個院中的人了,他鬆馳了一下心情,辨別了一下方向,就一徑往眼前大道上馳去。 路頭上有幾棵垂柳,他就在這裡站住了腳,捏口吹了一聲,回應是一聲唏聿聿長嘯,跟著他那匹「老霹靂」就跑過來了。 它親熱地用脖子,在主人身上擦著,月光照著它身上黑亮亮的毛,顯得格外神駿。 照夕親呢地撫摸了它一會兒,才把行囊置好鞍上,騰身上馬,這匹馬不待領韁,就踏著月色,向前慢步跑了。管照夕興致極高,抖開韁繩,這匹馬就如飛似地向前馳著,跑了一陣之後,他才覺悟到自己的糊塗,因為天已這麼晚了,九城城門早都關了,自己帶著馬,又能有什麼辦法躍城而過? 想著只好把馬行放慢,眼前可是來到最熱鬧的前門大街,只是天這麼晚了,鋪子都打烊了,除了幾外旅舍還掌著燈以外,幾乎是一片黑暗;再有幾個賣麵茶、硬面餑餑的,還推著小車了,點著個小紙燈籠,用沙啞的喉嚨嘶叫著。 照夕下了馬,在一處叫「如意老客棧」的門前望瞭望,裡面還寬敞,馬上就有夥計出來招呼著,他就把馬交給夥計,大步走了進去。 客棧內華燈多盞,房子也講究,進進出出的人物很多,一陣陣胡琴之聲,由裡面傳出來,拉的是西皮二簧。 還有花不溜丟的姑娘們進進出出,給客人叫條子的小廝更是此進彼出。照夕雖感到不習慣,可是既來了也就沒辦法,他就向那夥計道:「你給我找一間靜一點的房子,我怕吵。」 店夥擠著一張紫茄子臉直笑。 「好!好!往後院去,後院靜。」 找了半天,照夕勉強在西邊對頭上那間房子住了了,可是還是很吵,洗了臉,往床上一躺,嚇!你聽,那可熱鬧了,隔壁是一個小妞在唱蹦蹦戲,聲調很嬌柔,唱的是「妓女悲秋」中的一段。 「……小妓女沒有客呀,兩眼發了神兒,一個人兒呀!手托著那個腮幫了呀!牙咬著下嘴唇兒……」 那調子很是動聽,似乎立刻令人想到,那思春妓女的樣子。照夕翻了一個身子,可是另一隻耳朵,卻又模模糊糊地聽到對門房中傳出另一種調門,那是天橋常有的玩藝,名叫「對花」。你聽吧,兩個姑娘一人一句對唱著,什麼:「正月裡來……咿得喂呀!什麼花兒開唷嘿,叫聲妹妹你過來唷,細聽我道白,七不隆冬咿呀嘿,咿得咿呀嘿!八不隆冬咿呀嘿,咿得咿呀嘿!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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