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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九


  才說到此,卻見丁裳低頭一笑,他不由停住話道:「怎麼?我說的不對麼?」

  丁裳抬起頭看他,笑道:「我笑你自己才過了幾天平安日子,居然忘了你是誰救出來的了,還擔心我呢!我還不知如何擔心你呢!」

  照夕不由被說得俊臉一紅,尚想分辨幾句,丁裳卻連連搖著小手道:「好了!不說這個了,今天來看你,是給你談正經事來的。」

  照夕劍眉微皺,丁裳卻斜著眼波哼了一聲道:「怎麼?我在你的眼睛裡永遠只是個小孩子?連正經事都不能談麼?」

  照夕心中暗驚,這女孩真聰明,她能把人家心裡想的事都說出來。當時不便分辨,只笑了笑道:「我知道,你是來向我辭行來的,是不是?」

  丁裳猛地從位子上,往起一站,驚奇地道:「你怎麼會知道?噫……」

  照夕笑嘻嘻地道:「你不要奇怪,先坐下。」

  丁裳依言落座,但她仍然半皺著眉毛,照夕慢條斯理地道:「你先不要問我如何知道,我只問你是不是這麼一回事?」

  丁裳點了點頭,卻又搖了搖頭道:「這只不過是其中之一罷了!」

  照夕遂歎道:「你這麼來匆匆去匆匆的,到底是為了什麼事,自然這是師命,我不便問你。只是你如果能在北京多留幾個月豈不是好?」

  丁裳苦笑了笑道:「好什麼?一個人跟孤鬼也似的,誰理我?」

  她說著目光又向照夕身上望了一下,眼圈微紅,卻假作笑容道:「你理我麼?我看你腦子裡只有一個江……」

  照夕不由心中一驚,可是丁裳已看出了他的神色,遂把到口的話忍住了,痛苦地笑了笑,她伸了一下手,作了一個悵惘而失望的姿態,輕輕歎息了一聲。照夕不由臉色紅了一紅,遂窘笑道:「這是誰告訴你的?你怎麼會知道她?」

  丁裳冷冷地道:「那你就別管了;而且我今天來,主要也是要告訴你,我和她已經結上了仇了。」

  說到這個「仇」字時,她似乎還咬了一下牙,照夕不由大吃了一驚;可是他卻不願把這過於吃驚的樣子,暴露在丁裳面前。

  良久,他才裝著淡然地問道:「你是不是可以告訴我一下經過呢?雖然江雪勤現在和我沒有什麼關係。」

  他最後加了一句,顯得他心情的不安,丁裳這一刻臉上帶出些微笑,這並不見得她就是愉快的,因為她一直是嘻笑慣了,任何大事也似無所謂的。

  她含笑地瞧著照夕,輕輕點動著足尖,欣賞著照夕的表情,照夕裝得很自在,可是丁裳那尖銳的目光,早已洞悉入微。只是她曾親眼目睹過照夕對江雪勤絕情的表示,自然她不會懷疑到照夕其他各方面。

  可是照夕對那個已嫁別人的女人,仍有眷念之情,那卻是不可否認的。

  雖然「眷念」只是平空的浮影,並不會發生什麼作用的,可是對於丁裳來說,仍是一種可擔心的威脅。她雖然沒有權力去恨人家的相愛,可是她卻以為照夕去眷戀一個已婚的女人,那是極為不值得;而且不智的。

  同時,她也不原諒雪勤的行為,因為她心中老是想著:「她已是結了婚的女人啊!」

  一個結了婚的女人,又如何再能去暗戀別人呢!在她的印象裡,那是無恥、失節。

  一個女人,如果不幸為人扣上了這兩個大帽子,那是很悲哀的。因為人們恨「無恥」的心,幾乎是全體一致的,可是卻很少有人去分析「無恥」之成因,「失節」的本源。

  他們那幾千年流傳下來的道統,決不容忍於以上的問題,有申訴解釋的餘地。正因為這些憤怒的人,本身都太幸運了,因為他(她)們有一個理想可愛的配偶。如果一旦這問題面臨到他們自己身上的時候,他們才會突然想道:「莫怪他(她)們會如此啊!要是我,我又和他們有什麼兩樣呢?」

  那時候,就會有一批新的人去嘲笑你,唾棄你,你除了自期自艾,暗自流淚之外,又能如何呢?

  人們應該永遠記住一句話,今天你笑人家,可能明天人家也會笑你,因為你也是人,和他一樣的人!

  在丁裳那天真無邪的心裡,她所能直接體會的,是對雪勤一千二百個不滿,她甚而輕視她的人格,「輕視」帶給她對雪勤的敵意!

  她反襯著當時社會的一般民心,自然我們也不能說她不對!

  同時更可原諒她的是,她也一樣地愛著照夕,只是這份愛和雪勤唯一不同之處,是她並未直率地太明顯地表示過而已。

  照夕在她良久微笑的注視之下,顯然覺得不安了,他臉色紅了一下,勉強鎮定地道:「你……為什麼笑呢?」

  丁裳忽然歎了一口氣,她眨動著眸子,這一霎時,她像是很陰沉,她突然問照夕道:「大哥!我只問你一句話,希望你能真心的告訴我……」

  照夕作一個肯定的姿勢點了點頭,丁裳苦笑了一下,她仰著臉問照夕道:「你能告訴我,今後你和江雪勤之間的關係麼?我是說你們之間可能發生的事……」

  照夕不由臉又一紅,丁裳這一問,正問到了他最頭痛;而感到難以答覆的問題,他略微猶豫了一下,冷笑了一聲道:「我和她之間已是過去的事了……姑娘你又何必多此一問?」

  丁裳眉尖一聳,並不臉紅地笑道:「這麼說大哥是不會幫著她了?」

  照夕怔了一下,劍眉微皺道:「我不懂你說的意思。」

  丁裳微笑道:「我是說,有一天我要是和她成了敵人,大哥你也不會幫她了?當然我意思不是說要請你幫我!」

  照夕接口道:「我為什麼要幫她來欺侮你……不過……」

  他心中存著蹊蹺,可是丁裳卻俏皮地拍了一下手,笑道:「好!大哥,這可是你親口說的,這才是我的好哥哥!有你這句話就夠了!」

  照夕愈發不解其中原因,他皺著眉道:「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?你們又為什麼要打架呢?再說,你們是怎麼認識的?」

  丁裳收斂了笑容,搖了搖頭,她又想到了那晚上,自己落水的情形,不由氣地繃著小嘴,哼了一聲道:「她太欺侮人了,我一定要報這個仇!」

  照夕微微一笑,可是很不自然,他更茫然了,他問道:「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?」

  丁裳抿了一下小嘴道:「反正不關你的事就是了!」

  照夕見她不說,心中雖極想知道,也不便再多問了,只歎了一聲,道:「你今天來,就是為告訴我這件事麼?」

  丁裳笑著點了點頭,又道:「還有就是為向大哥辭行的事!」

  照夕皺了一下眉道:「你決定要走麼?是什麼時候?」

  丁裳手中玩著一條小手絹,用兩手拉著手絹的二角,俏皮地問道:「你希望我什麼時候走呢?」

  她這種百分之百的女人的姿態,十分迷人,可是卻與她身上那身男人的衣服不大協調,看著十分好玩,照夕微微一笑道:「等我與申屠弟決定好日子,與你餞了行再走如何?」

  丁裳想了想,點頭道:「既是大哥的盛情,我自然也不便推卻,這麼吧!明天如何?」

  照夕看著她新月也似的面頰,想到了她天真的笑話,而這麼可愛的一個影子,明天之後也就失去了,今後年月裡,是否仍能常和她在一起,殊難料定。而人世滄桑,失去了丁裳,似乎就如同失去了自己一面鏡子一般,莫非相識的進一步,必定就是分離麼?

  雖然自己對她,並沒有存下一絲的異心,只把她當個小妹一樣地看待,可是也正因為如此,這份感情,似乎更值得留戀!

  再想想自己吧!一個雪勤,已負了自己,嫁別人為妻,是謂覆水難收,一個丁裳,也即將要離開自己而去,這僅有兩個在自己內心佔有分量的女人,在轉眼之間,都將失去了。

  他內心浮上了一層悲哀,一時竟忘了說話,只怔怔地注視著丁裳,丁裳翻了一下大眼睛道:「怎麼樣?明天好不好?」

  照夕這才驚覺,當時苦笑了笑道:「好!明天晚上就在我家秋亭裡為你餞行,你可一定要來!」

  丁裳含笑站起了身子,道:「好!那麼我走了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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