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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四


  照夕身形向下一落,驟出雙掌,快如電閃地已雙雙按在了他兩處後肋上,冷笑了一聲道:「去吧!」

  遂見他十指指尖向上一挑,只用了七成功力,那楚少秋啞嗥了一聲,偌大的一個身子,隨著照夕掌式,竟自直直地竄出丈許以外,「噗」的一聲,摔在了地上。他猛地一個「鯉魚打挺」,把身子坐了起來,不容他開口說話,一口鮮血,「嗤」的一聲,竟噴出了尺許以外,管照夕身形一縱已竄到了他近前,同時自覺左肩頭,這一刻也是麻癢不堪。對於楚少秋,他反倒覺得自己下手太重了,方想舉手把他扶起來,入內調製一番,不想一聲清叱道:「手下留情!」

  隨著這聲清叱之聲,直由三丈以外那棵老松之尖,怪鳥也似的撲下一人。

  這人身形向下一落,不偏不倚,正落在管照夕與楚少秋之間,身形一彎,已把楚少秋抱在了懷中,隨著一轉身,似怨似悲的說道:「你……你饒了他吧!」

  這月下佳人,娉婷的倩影一回身,管照夕不由一連後退了兩步,他臉色鐵青地苦笑道:「很好!雪勤,原來是你,你來得正好,你快快送他回去吧,你要原諒我,這並非是我手黑心辣,實在是尊夫太欺人……」

  他說著,一隻手捂著那只受傷的肩頭,鮮紅的血,由他的指縫裡,一滴滴地往下滴著,他那雙星星也似的眸子,也似乎黯淡無光了。

  江雪勤抽搐道:「我知道……我都看見了……這不怪你……可是,你能饒他一命麼?」

  管照夕冷冷一笑道:「我原無傷他之意!姑娘你說得我也太殘酷了,他雖傷在兩助,諒還不致有性命危險,你可告訴他,他如不服,我隨時候教就是了……」

  雪勤這時只是緊緊地咬著下唇,悲傷地泣著,聽了此言,只是連連地搖著頭道:「不要……說了……不要說了……」

  她低下頭,懷中躺著的楚少秋,嘴角仍掛著鮮血,似已氣息奄奄。

  雖然自己並不曾真心的愛過這個人,可是他卻是真心愛著自己。也許他是一個卑鄙的小人,可是感情的本身,卻是至上高潔的……何況他仍是自己的丈夫?

  「人皆有不忍人之心」,同情與憐憫是遍佈人間的,一個窮凶極惡的罪人,在臨死前的刹那,也會換得某些好人的眼淚,其理由是一樣的。

  江雪勤緊緊地抱著這個她並不愛的丈夫,目睹著他的痛苦姿態,心中禁不住陣陣辛酸,那真情的淚,並不接受她的偽裝,一滴滴一顆顆,都滴在楚少秋的臉上。

  可是那只是極為短暫的,當她目光接觸到眼前那個失神的影子時,她的淚再也淌不下去了。正因為上天註定讓她愛照夕的心,遠遠超過了愛她丈夫,這雖是極不幸的,可是竟是殘酷的事實,平凡懦弱的她,除了接受上天所賜給她的命運之外,又能如何呢?

  為了環境、事實、道義……我們也許要偽裝我們的感情,我們有偽裝感情的理由。可是偉大的感情,卻是出於發自內心的真情,並不是掩藏在虛假言談之後的醜陋東西所能永遠掩蓋的……

  我恨「虛假」,更恨一切不屬於「真」的東西,一個人如果染上了虛假,正像一杯走了味的烈酒,我不知道那和白水又有什麼分別?

  「坦白」、「真誠」是人類的良知,如果人們公認這兩者也是美德的話,為什麼不能坦白真誠一下?

  可憐的江雪勤,她正是那時代裡一個典型的夾縫兒人物,她既無絕大的能力,跳出她所認為拘縛自己於不幸愁苦的漩渦;可是更沒有勇氣,制止她發自內心真美的感情,她就是這麼的折磨著她自己。

  所以當她委屈不寧的目光,接觸到另外那個同自己一樣不幸的年輕人管照夕時,她的不寧情緒,更是難以抑制了……

  她抽搐道:「照夕……你看你的肩膀,你也受傷了……」

  照夕苦笑了笑,道:「無妨……」

  他那鋒利的目光,在這一霎時之間,幾乎已洞悉了雪勤的心,當然雪勤所給予楚少秋那有限的溫情,對於他來說,也是一種說不出的感覺,那像是一種感情的虐待。可是這種「虐待」,他卻是無權予以干涉的;甚至於他連表示在臉上的權力也是不該的!

  他這一刹那,內心的痛苦感受,幾乎可以說是已到了飽和的地步,同時更似有一種羞辱的感覺。如果說去侵佔一個奸詐如楚少秋之類的妻子,對於自己,那正是一種羞辱。

  這種莫名其妙的憤怒,幾乎令他牽恨到雪勤,如果她還知什麼是羞恥的話,她又怎能在這地方,多停留一分鐘?

  秋夜的涼風,戰瑟著他幾乎癱軟的身子,他只覺得眼前金星亂冒,身體搖搖欲墜,對於這種本不該屬於他的痛苦,他也是沒有能力去抗拒。可見「痛苦」之於人,只要它選擇了你,你是沒有權力去拒絕它的,一如剛強英勇的管照夕,也不能例外。

  朦朧之中,他似乎聽到雪勤的泣訴,可是那娓娓動聽的聲音,再也不能打入他的內心了。在撲面的夜風裡,他覺得自己太軟弱了,對付眼前的局面,他似乎應該堅強些,可是又能如何呢?

  當他重新把目光回到原處時,原來竟失去了二人的蹤影,他微微怔了一下,隨即踉踉蹌蹌走回房去,肩上的鮮血,把整個半面衣服全都染紅了。他走到燈下,把燈光撥亮了些,可是這只左手,竟是酸痛得抬也抬不起來了,他奇怪著,方才仍能和人動手,想不到這一會兒,竟是連舉手都難了。

  費了半天勁,總算把衣服脫下來了,一個人坐在床頭上,只是發呆。忽然門開了,探出念雪微嫌蓬亂的頭,睡眼惺忪地向內望瞭望,一隻小手揉了一下眼睛道:「少爺!你怎麼不睡?這都什麼時候了呀?」

  照夕不由一驚,方想掩飾肩上的傷,不想卻為念雪發現,她猛然嚇得呀了一聲,全身顫抖道:「少爺……啊……不好了呀!」

  照夕見她竟嚇得叫嚷了起來,不由忙縱身上前,一把抓住她手腕子道:「念雪!不許叫!」

  念雪忙用手捂著嘴,睜著骨碌碌的一雙大眸子,驚嚇地道:「好……好……可是少爺,你這是怎麼了?可嚇死我了……啊喲喲……」

  照夕遂放開了她的手,微微皺了一下眉道:「沒有什麼,只是一點輕傷,你可不要大驚小怪,等會兒驚動了老爺太太可不大好……」

  念雪只是連連點著頭,皺著兩道眉毛,一面咧著小嘴道:「你怎麼也不找大夫看看呢?這不要痛死了?」

  她說著眼圈也紅了,還直想哭,照夕不由微微一笑,道:「你不要怕!我沒有什麼事,來!你幫著我,給我敷上藥纏些布也就沒事了!」

  念雪連連點頭道:「好!你等著我,我去拿布和棉花。」

  說著轉身就跑,照夕一囑咐道:「記住!不許叫外人知道!」

  念雪口中答道:「我知道!」說著一溜煙就跑了,照夕微微歎息了一聲,找出了一些刀傷藥,心中默默想道:「想不到回家之後,竟是兩次三番的出事,病才好了,又受傷了……唉,莫怪古人雲未老莫還鄉,還鄉須斷腸啊!」

  他這樣想著心思,卻見室門開處,由外匆匆跑進來兩個女孩,正是思雲念雪這兩個丫鬟。她倆幹什麼都在一塊,倒是從不分家。

  照夕狠狠地瞪著念雪,還沒說話,她卻先道:「我把雲姐叫起來了,就我們倆知道。」

  思雲早不待吩咐已跑上前,趴在照夕肩上邊看邊嘖著嘴道:「我的媽呀!流這麼多血呀!」

  照夕望著二人道:「你們幫我包紮一下,沒什麼關係,你們看還會動,沒什麼了不起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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