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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五


  將軍和夫人,卻是很注意他,他怕二老看出來自己又鬧情緒,只好又添上一碗,勉強往口裡劃著,太太就問道:「孩子!你是又有什麼地方不舒服麼?」

  照夕忙偽笑道:「沒有!我很好!只是才同申屠雷弟逛廟會,吃了一些東西,現在不覺得餓!」

  太太就點著頭道:「那你就別吃了,喝點稀飯算了,等會兒餓了,再弄點心吃!」

  一旁侍候的聽差,忙又端上了小米稀飯,照夕勉強喝了一碗,就先離桌而去了。管將軍望著他的背影,怔了一會兒,皺著眉道:「這孩子今天,我看又不大對勁兒,他又出門找誰去了?」

  太太搖了搖頭道:「今天出去我知道,是坐咱家裡小轎子出去的,是上護國寺逛廟會去了!」

  將軍遂不再言語,只是歎氣。再說管照夕聽了父親的話,心中愈發是感到慚愧不安。

  他一個人回到了房中,倒在床上,暗暗想道:「我莫非真是如父親所說,是一個沒志氣的人麼?唉!父親!你是明白的啊!你要是我,恐怕你更不知要如何呢?你怎會瞭解我的感情痛楚啊!」

  他這麼說著,不由又把那塊小手巾由身上掏了出來,慢慢打了開,細細又看了一遍。他猛然由床上翻了個身起來,自語道:「去!去!去見她一面,見她最後一面,以後就再也不見她了!」

  想著他就要往外走,可是他又似想起了什麼,突然又站著不走了,他腦子裡想:「既不想見她,又何必再見她這一面呢,乾脆一面也不見她,不是更好麼?」

  這麼一想,他又停住腳不動了,由此走一步停一步,心中一直猶豫不決,最後他歎了一聲道:「雪勤啊!你原諒我吧,我是不能再見你了。我從今以後,不但不要再見你一面;而且我還要忘了你,今天晚上我不去了!」

  他說著,就把鞋脫了,重重地往地下一摔,把外衣也脫了,表示他不去的決心。隨後就往床上一倒,閉上了眼睛,可是過不了一會兒,他又睜開了。

  因為外面天已黑了,他立刻又不像方才那麼有決心了,最後他仍然翻身下了床,穿上了鞋,穿上了一套黑綢子衣裳,把寶劍背上,就慢慢往門外去了。

  他到前院馬棚裡,找了一匹馬,一個人騎上它,就出了大門,直往什刹海騎了下去!

  那時的什刹海,冬天雖然也照樣結冰,可那時候,卻不流行溜冰,所以冬天根本沒人去。到了熱天,可熱鬧得很,有說書唱戲的,也有耍雜耍的,沿著池子有一溜極長的茶座,差不多的人,都愛在那裡乘涼,喝茶賞花,尤其是晚上人最多。

  管照夕就策著馬,一路直往什刹海趟了來,他心中十分後悔,不停地叨念著:「唉!我是不該來的!」可是他仍然是往前走著,不多時,見前面有一處馬棚,他就牽著馬進去,把馬交給了一個夥計。忽然他眼中一亮,注視著棚內一匹駿馬,這匹馬全身雪白,只是鼻心卻是黑的,四蹄也是黑的。

  他不由怔了一下,心想這不是我送她的那匹馬麼?原來她竟是早來啦!

  他心中立刻感到了一陣緊張,接著把馬交給了那夥計,就向茶棚走去!

  這時候,他心中覺得十分緊張,就好像自己是做賊一樣的,生怕人家注意他。他向前走了十幾步,走到了一棵柳樹下面,正在舉目四盼的當兒,卻聽見身後有一些細碎腳步之聲。

  管照夕忙一回身,卻見一個穿黑衣服細腰的小夥子,正用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注視著他。

  這小夥子頭上戴著一頂小帽子,戴得很低,幾乎都快遮住了眉毛,可是他那一雙眼睛卻是又圓又亮,嘴巴很小。照夕方自心中一動道:「這人是男是女?」

  卻見這人動了一下身子,訥訥地道:「是管兄……麼?」

  照夕怔了一下,同時已覺得對方是一個女人,聲音也很熟。他就點了點頭,這人只把頭一低,一面回過身來,口中道:「此外談話不便,請隨我來!」

  照夕一面在後面跟著,一面問道:「你是誰?」

  這人猛地一回頭,她張大了眸子,驚奇地問:「你連我的聲音也聽不出來麼?」

  照夕走近了一步,借著月光仔細地往這人臉上看了看,在才見那烏黑的小帽檐下,散露著一簇頭髮,隨風飄動著,那雙眸子一閃一爍的也分明是美人的眼睛,那櫻桃新熟的小嘴……柳葉似的眉毛!白而密細的牙齒……他忽然怔了一下道:「啊……雪勤……」

  這女在他細看自己時,還只是低眉感傷,眼中噙著熱淚,此時聽他這麼一喚,竟由不住嚶然說道:「管哥哥……」

  她就像是一隻乳燕似的,猛然張開雙臂,投向到了照夕懷中,她把那雪藕似的雙腕,緊緊地摟住了照夕的脖子,嬌軀緊緊偎來。

  管照夕全身就像被突然浸在冷水缸裡一樣的,猛然驚了一下,那僅有的一點理智,使得他猛然把雪勤往外一推。自己往後退了一步,吃吃道:「這……這怎麼行?」

  江雪勤卻哭著又緊緊地抱住了他的肩膀,她大聲哭道:「好哥哥!你可不能不理我!你抱著我,你抱著我……抱著我。」

  管照夕這一霎時瞼色蒼白,他往後又退了兩三步;而且很冷靜地、用力地把江雪勤的雙手分開,俊目之中放出冷峻的光芒。雪勤見狀,不禁呆了一呆,她一面流著淚,一面道:「怎麼啦?莫非……」

  照夕冷笑了一聲道:「你既然仍如此愛我,又怎會嫁那楚少秋?」

  江雪勤怔了一下,她退了一步,狠狠地道:「你還問我?我問你你為什麼不告而別的,你一出去這麼多年,毫無音訊,叫我怎麼等你?」

  照夕哼了一聲,默然道:「如果你真地愛我,不要說六年,就是六十年也能等下去……」

  江雪勤不由側身趴在一棵樹上,嚶嚶地哭了起來,她一面說:「不錯!是我對不起你……我錯了……可是我是一個女人,我又有什麼辦法?」她擦了一下眼淚,又抽搐道:「你知道,我根本不愛他……我愛的是你,你要是不嫌我,我們現在就走!」

  說著話,她又把頭低下了。管照夕不由吃了一驚,他真想不到,江雪勤竟會說出這種話,當時嚇得臉一陣白,他後退了一步,驚恐地道:「不行……你這是胡說!」

  雪勤忽然往前走了兩步,她伸出兩隻胳膊,想往照夕身上撲,可是馬上又停住了,淚珠掛在腮旁,噏動的小嘴哭聲地說道:「怎麼不行,為什麼不行?照夕……」

  管照夕這時呆同木塑似的,因為江雪勤這種念頭,太使他吃驚了。

  他稍微把心定了定,才冷笑一聲道:「我不能做這種事,這種話你也不要再說了,因為……」

  他一面說著,一面緊緊用牙齒咬著嘴唇,把星星似的眸子瞟了她一眼,默然地道:「因為……唉!實在告訴你……我對於你的心,已經傷透了。今夜我來,意思只不過是見你最後一面,以後我們是不會再見了!」

  江雪勤聽到這裡,口中微微哦了一聲,她身形顯然的晃了一下,差一點兒坐了下來。她伸出一隻手,用力地撐著身旁的一棵樹,眼淚可又籟籟地流下來了。

  她緊緊地咬著牙齒,半天才冷冷地點了點頭道:「很好!你竟這麼說,那麼,我們什麼也不要多談了……我們就好像誰也不認識誰就是了!」

  她說慢慢轉過了身子,直向那一邊黑黑的小路上走去,一面舉起一隻手,似在抹著臉上的淚,照夕這時心中就像是刀紮似的難受,他向前沖了一步,口中方道了一聲:「喂!」

  可是他當時又把到口的話忍住了,江雪勤卻馬上轉過了身子,她抽搐道:「你……你還有什麼話好說?」

  照夕咬了一下牙道:「江雪勤!我並不是你所想的忘情之人,實在是現在的環境已到了這種情形了,我們能如何?所以……」

  江雪勤冷笑了一聲道:「那麼,你既是這麼一點感情都沒有了,可為什麼今天白天又故意……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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