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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五三


  他心中早已覺出,這兩個人絕非是所謂的買賣人家!

  不過外出行走的人,雖說是不怕事,可是卻也有一個宗旨——「不惹事」!

  江海上各行各業,奇人怪事多極了,怎能每一個都關心、都要去管?

  所以他只望了幾眼,就把眸子轉向一邊,卻沒有想到二人竟會走到自己身邊停了下來。

  江海楓不免心中有些不自在,正要避開,不想那個矮子,這時候脫下了草帽,對著海楓一抱拳道:「這位先生貴姓?也是去南京麼?」

  海楓心中一動,卻不答他所問的問題,只點了點頭。矮子自笑了一聲道:「方才之事令你先生見笑了!」

  海楓一言不答,這矮子又歎息了一聲道:「其實外面走動的人,和氣第一,我兄弟固然是不對,可是這位船家更不對,搭個把人算什麼?我們又不是白坐不給錢。」

  那個高個子,咧著嘴笑道:「不是二哥你叫住我,我真想把他推到水裡去,叫那王八蛋喝幾口水!」

  他說了一句話,也把目光轉向海楓,笑了笑道:「你先生不要笑我,你們是文雅人,見不得這一行子!」

  海楓只是含笑,一句話也不多說。

  這高矮二人,自說了半天,也甚覺無味。

  那個矮子,遂又搭訕道:「老兄你是從蘇州下來的吧?」

  這一句話,不禁令江海楓吃了一驚,他不由倏地轉過臉來,冷然地問道:「不錯,你怎會知道?」

  矮子哈哈一笑,道:「老兄你不要多心,其實像你先生這麼文雅的人,不是從杭州來的,就是蘇州!」

  說著用舌頭舐了一下嘴唇,道:「你想呀!這條船是從蘇州來的,當然一猜就猜中了!」

  說著兩隻手互相交叉著,時開時合,咧著一張大嘴呵呵直笑!

  江海楓聽他這麼一說,倒也不再疑心了,遂微微一笑,道:「你倒是好眼力,只是我看二位老兄,也不像是買賣人家,不知操何貴業?」

  矮子聞言只是笑,那個高個子,聞言之後,倒是微微怔了一下,矮子忙搶口道:「你先生這就看錯了,大概你是看我們騎著馬,不像是買賣人!」

  說著在馬背上拍了一下道:「你可是不知道,這些貨有多麼沉,要是人挑,真能累死你!」

  高個子也呵呵一笑,道:「憑我們兩個這種樣子,不幹這一行,還能幹什麼?誰要咱們?」

  海楓這時就不免多看了他們幾眼,愈發對二人這副尊容不敢恭維!

  只見那個高個子,生就的一個大扁頭,扁鼻子,小眼,一雙鼠眉,黃焦焦的,緊緊壓在上眼皮上面,臉上的黑皮就像被開水燙過一樣。

  看起來,他年歲有四五十,也許更老一點,很難猜,一條大辮子,緊緊盤在脖子上,像一條蛇一樣的。

  再看那個矮子,一顆大腦袋,只是五官全小,和他那個大頭絲毫也不相稱。

  小鼻子之下,那張厚嘴,卻為一叢絡腮鬍子繞滿了,開口一笑的時候,總是露出左面一排金牙。他的頭髮已半禿了,只剩下後腦勺上一小撮,留著像小黃瓜一般的一條小辮。

  端詳他的歲數,約比那高個兒略小,也差不多在四十歲開外了。

  兩個人,各騎著一匹棗紅色的馬,就人馬看起來,可謂之「風塵僕僕」。

  海楓看過之後,心中不禁暗暗忖思警惕著,對於這兩人卻要十分小心。

  他以為,這二人就算他們不是敵人的一夥,也絕不是什麼好東西,自己對他們是沒有什麼好說的。

  這時候,採買的幾個夥計回來了,挑著挑子,提著籃子,還有一個小子,肩膀上扛著殺剮好了的一頭豬。

  就在細雨霏霏裡,這艘大船開航了。

  江海楓很討厭這兩個人,他就趁著開船,返身回到艙內去了。

  這兩個傢伙由於中途上船,而艙內已滿,這一點他們倒還挺知趣,雙雙依偎在艙棚底下,咭咭咕咕,低聲地談論著,也不知他們說些什麼。

  在細雨聲裡,天似乎黑得特別快,很快地,船上就點起了油紙的「氣死風燈」!

  為了要按時趕到南京,這條船在晚上也照樣地開航,他們是想在午夜之前,能趕到「儀征」,然後再歇下來休息到天亮!

  不想船行了一半,雨勢卻忽然變大了,劈劈叭叭,打在艙棚、木板上面,就像是在撒豆子一樣的,風也乘著雨勢起來了。

  長江在風雨的肆威之下,也不像方才那麼平靜了,只見浪花滾滾,水勢起伏,由兩側船舷上卷起來的水花,就像是兩條水龍一般。

  遠處岸邊上,更是波濤洶湧,真有點像蘇東坡的那一首「大江東去」中,所形容的:「驚濤拍岸,卷起千堆雪……」

  這艘「海鷗」號大帆船,本不是什麼好船,幾處風帆,早已破舊。

  這時候風浪一大,有的地方,都破開了大口子,船行的速度,不由得驟然大減。

  忽然嘩啦啦一聲大響,一面大帆落了下來,整個的大船,都被震動得搖晃了起來。

  這麼一來,整個的船都驚動了,所有的客人都嚇得叫了起來,一時雞飛狗叫,其勢端的驚人!

  風勢雨勢是越來越大,這條船的主帆,又被吹斷了,一時想靠岸都不能夠,整個的船身,只是在水中央打著轉兒,情勢危險極了。

  眼前情勢,兩面是峭壁,江南卻又正是最寬的一面,如此暴風雨夜裡,要想呼救也是不能夠。

  船掌櫃的和八九個船夫,都驚嚇作了一團,他們在打著旋的船身上跑前跑後,緊纜的緊纜,下帆的下帆,奈何大自然的力量,絕非任何人力所能夠抵擋的!

  江海楓確實也鎮定不住了,他匆匆由槽口趕出來,事實上艙裡面早已水漬處處,雨水漏得一塌糊塗,整個的船滴溜溜地轉,轉得昏天黑地。

  江海楓奪門而出時,正是人聲鼎沸、亂得不可開交的時候,三四個夥計像猴子一樣地爬在桅杆上,上又不敢上,下也不敢下,全身上下就像落湯雞一樣。

  海楓見正中那兩面主帆,尚還半開著,居然無法把它松下來。

  船掌櫃的喉嚨都嚷破了,卻沒有一個人能上去。

  海楓不由在艙簷之下,施出了千金墜,整個身子就像釘在了船上一樣,休想能把他移動分毫!

  他看准了拴帆的一根主索,遂由身上摸出了一枚製錢,二指一翻,只聽得「嗤」的一聲!

  天昏地暗之中,整個的船又在狂烈的搖晃旋轉著,這種情形之下,要想能拿個準頭,真是談何容易,錯非有像江海楓這種功夫的人,才能夠辦到!

  製錢一出手,只聽得「蹦」的一聲,粗如兒臂的主繩,已斷了一根。

  風帆「嘩啦」一下墜了下來,浪花卷了一船都是!

  船上人都大叫了起來!

  叫聲未絕之際,「嘣」地又是一聲大響,第二面風帆,緊接著也嘩啦一聲墜了下來。

  這兩面風帆一落下來,船身的旋轉立刻就停住了,只是仍然是左右擺動起伏著。

  就在第二面風帆落下來的同時,江海楓耳中聽到了一個低啞的聲音道:「好手法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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