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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一九


  盛雄飛原是心懷畏懼,想不到傾談之下,才發覺對方姑娘原來是這麼和藹可親。能夠與這位名震西北的姑娘攀上交情,在盛雄飛來說真是無上光榮,盛雄飛簡直有點捨不得挪開座頭走了。聽了彩綾的話,盛雄飛精神振作地道:「噢,這我還沒聽說過,但不知這位少俠客的大名是——」

  郭彩綾臉上飛起了一片傷感,索然道:「他姓寇,寇英杰,盛老先生,你可聽說過?」

  「這個——」盛雄飛低頭思忖了一下,道:「倒還沒聽說過,他到寶雞地面上來啦?」

  郭彩綾搖頭道:「那就不知道了。不過,有人說他來到了秦省——至於是不是在貴地,我就不清楚了!」一種漠漠的表情,輕輕籠罩著她,忽然她變得索然了。

  盛雄飛還想搭訕著與她再說些什麼,卻見對方已垂下頭來,只管用那雙凝聚著的眼睛注視著面前的茶碗。在蒸騰著的一絲裊裊水氣裡,那雙眸子裡,似已浮現出了一些晶瑩的淚光。鐵翅盛雄飛心裡一動,可就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了。

  正好劉二枴子恰於這時由裡面出來,他手裡托著一個托盤,為這位郭大小姐送面來了。

  盛雄飛道了聲:「姑娘用飯吧,一半天內,老夫專程再來問安,幸會!幸會!」這才躬身告退。

  彩綾忽然像是由沉思的夢境裡甦醒過來,怪不好意思地站起來送客。

  宏福鏢局裡的一干客人走了以後,紅水晶飯館裡才算真正的安靜下來。

  小夥計上了門以後,偌大的飯館裡,只剩下了郭彩綾這麼一個客人。

  劉二枴子喝退了在場的幾個夥計,只留下他一個人在場服侍著。

  郭彩綾原是很餓了,只是一想到寇英杰,心裡就有說不出的感觸,勉強的只吃了小半碗,就推碗站起來。

  劉二枴子忙上前道:「姑娘不吃了?是我親手為姑娘下的麵,姑娘是嫌味道不好?」

  彩綾搖了一下頭,道:「我吃不下去,只覺得頭發昏,身發燙,看起來,也許要在你們店裡病倒了!」

  劉二枴子嘿嘿笑道:「那裡話?姑娘要找金針大夫,我這就派人去請他來。」

  郭彩綾苦笑道:「不用了,也許睡一下就好了,明天再去請吧!」

  劉二枴子哈著腰道:「是是,姑娘,您請便,我這就帶您到後面客棧去。」

  彩綾這一陣子只覺得臉上熱糊糊的直發燙,身上發軟,起先還不覺得,現在吃了點東西身上一暖和,反倒是有些挺不住了。她不願意在人前面現出那種懦弱,只點點頭道:「前面帶路。」

  劉二枴子自從悉知了對方這位姑娘的真實身分以後,可是打從心眼兒害怕,著實不敢得罪。於是,小心翼翼的瘸著腿,一直把這位小姐送出了跨院,來到了紅水晶客棧,那裡早就有一個小夥計打著燈籠在等候著,老遠看見了彩綾,趕忙上前請安問好。

  劉二枴子交代說:「把這位小姐帶到西跨院雅房去,好好的侍候著,有什麼差錯,老當家的可是不饒你們!」

  那個夥計連聲答應著,把郭彩綾的行李接過來,一面高挑著燈籠道:「大小姐您請!」

  劉二枴子更是彎著腰道:「我們東家也知道姑娘來了,只是今天晚了,說是明天一早就去給您請安!」

  郭彩綾道:「用不著,我是客人,他是老闆,我住店他開店,犯不來討好,只是我要你轉告他的話別忘了就是了。」

  劉二枴子怔了一下,連口地答應著,那位郭小姐已同著小夥計,向客棧步入。

  目送著她離開以後,劉二枴子拐了一個彎兒,來到了飯館,很不利落地上了樓。

  在一個暖間裡,那位紅水晶的東家李快刀,正斜著身子在喝酒,面前是四樣精緻的小菜,和一個白銅的火鍋,鍋子開著,滋滋的往外面冒著熱氣。

  暖廳裡佈置豪華,紅木的靠背椅上加著金絲猴的皮褥子,紫木架子上的黃銅大火盆盆火正旺,這一切使得這間所謂的暖間看上去更暗了。

  李快刀,五十來歲的年紀,禿頂瓜,紅通通的大肥臉,瞇著兩隻水泡眼,銀狐皮袍子翻開一角,露著茸茸的一大片白毛,緊緊偎在他左右的是一雙俏麗佳人,要說是佳人,倒也太抬舉她們了,不過看上去還算順眼也就是了。

  明白底細的人,也都知道這是李大當家的新收的兩房小妾。那個高高的,腮幫子上生著一顆美人痣的叫「銀虹」,稍矮一點的,瓜子臉,柳葉眉,靈活的一對眼睛珠子更像是會說話似的,叫「雲姐兒」。兩個人原都是紅水晶琴院艷幟下的寶貝,李快刀對女人眼睛特別靈光,一眼就瞧上了她們兩個,歪了歪嘴巴,就把這姐兒兩個相繼收了房,成了他的後宮專寵。

  瞧瞧這份熱乎勁兒,銀虹那個騷妞兒,伸著一隻白酥酥的嫩手,反勾著李快刀短粗的頸項,卻把紅紅的嘴脣兒湊上去,只管嘀嘀咕咕的在李快刀耳邊上說著什麼。

  雲姐兒叉著檔,騎在李快刀的大粗腿上,鼓著她那個看上去吹彈可破的腮幫子,有一口沒一口的吹著紙煤,在給大當家的點煙。

  這暖間裡,除了他們三個以外,還有一個人,瘦猴謝七,謝總管。

  謝總管也就是謝師爺。瞧瞧他那副個頭,一身的皮包骨頭,全身沒四兩肉,卻穿著一襲火紅色的皮袍子,皮袍子太大,人太小,看上去整個的人都幾幾乎縮在了袍子裡頭,真是毫不起眼,只是那張臉,卻是異樣的恐怖。

  老鷹鼻子蔦子眼,青中帶白的一張小巴掌臉,上嘴脣上留著八字鬍,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是一個極工心計,而難說話的人物了。

  人人都知道,這個人是李大當家的智囊,李快刀幹十件壞事兒,最起碼有九件是他給出的主意。這傢伙是出了名的滑,官商兩面,甚至於地面上的混混,流氓,他全有來往,再棘手的事,他瘦猴謝七一出面,簡直沒有辦不通的。李快刀對他,就像捧鳳凰蛋似的。一天到晚都捧著他,就這樣養成了謝七唯我獨尊的氣勢,在紅水晶這一系列的四家買賣裡,他只賣李快刀一個人的帳,別人他是誰也看不上眼。

  手裡端著長長的一根旱煙袋,太湖湘妃竹的煙袋桿子,白銅煙鍋,瑪瑙的煙嘴。謝七瞇縫著他的一雙小眼睛,有一口沒一口的吞吐著,一股股的白煙,霧也似的向天上散佈開來。玉觀音郭彩綾在樓下大鬧的事,她們當然都知道了,要依著李快刀的脾氣,本來打算馬上喚來賭場妓院的保鏢施以顏色,可是瘦猴謝七卻大大的反對,一力的勸說,才把李快刀的性子給壓了下來。當然,謝七絕不是真正的好心腸想要放過了她,他只是想另外換個方式而已。

  房門開處,劉二枴子瘸著腿走了進來。

  李快刀一眼看見了他,就手一掌把騎在他腿上的雲姐兒推開,後者差一點跌了一跤,一時還只當是犯了什麼錯了似的,嚇得花容變色,另外的那個銀虹也忙知趣的閃開一旁。

  劉二枴子坐下來,把枴子放下,先搓了一下手再去烤火,卻是不說一句話。

  李快刀忍不住道:「怎麼回事,她走了沒有?」

  「走了?」劉二枴子一笑,道:「在我們客棧裡住下了,還有得磨菇呢!」

  李快刀道:「什麼?」

  劉二枴子道:「看上去她大概身上有病,還有得好住呢!」

  謝七嘻嘻一笑道:「好漢就怕病來磨,就算她是蓋世的俠女,這一病也能把她病垮!」

  李快刀冷笑一聲道:「要是早先亮著她爹,我還怕她三分,現在她爹既然死了,大可不必顧忌。她真要敢跟咱們作對,哼!我就給她顏色看,叫她吃不了兜著走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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