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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三


  這番景象,直把另外的二人王大立與江平嚇得呆在了當場,寇英杰乃得從容脫身。

  他背著郭白雲來到馬棚,方自找到了那匹黑水仙,二黃衣漢子王大立與江平,已雙雙自身後追到。

  就在他拉馬出槽的一剎那,王大立陡然騰身而進,猛力揮刀向著這匹黑水仙馬身上砍下來。

  黑水仙唏哩哩嘶叫一聲,人立前蹄,閃開了他的刀身,整個馬槽引起了一陣子騷動,眾馬齊鳴聲中,寇英杰已經拉馬闖出了馬棚。王大立一招失手之下,身子一翻,左手突出,只聽得「喳」的一聲,發出了一支袖箭「花蛇弩」。

  寇英杰因甚久沒有聽見背後的郭白雲出聲說話,心念著他必已傷重不支,自是越快脫離眼前為佳,偏偏身後這兩個黃衣衛士緊追不捨,甚是惹厭。

  這支暗器「花蛇弩」飛臨眼前的一剎那,寇英杰已騰身上馬,借著馬棚內懸掛著的一盞破紙燈籠,他反臂遞刀,「卡喳」一聲,將這支暗器劈落刀下。

  說時遲,那時快,就在他刀劈暗器的一剎那,另一名黃衣衛士江平,霍然由斜刺裡躍身而出。

  他的身勢不謂不快,可是寇英杰的出手更快。早在寇英杰奔向馬槽的途中,就已悄悄將一口薄刃的柳葉匕首,藏於袖內,此時正好用上。江平身子方自縱起一半,寇英杰已待機揮出左手,這口柳葉刀「哧」的發出了一股子尖風。

  空中的江平起得快落得更快,一線刀光閃得一閃,這口柳葉刀已深深扎人江平前胸之內。江平嘴裡「啊」了一聲,騰起空中的身子,陡然向下一個疾滾,墜落於馬槽之內。在眾馬嘶鳴聲中,寇英杰已打馬狂奔而出。這一陣子忘命般的疾奔,也不知跑出了幾百十里路,眼前已不見房舍人煙,空氣是出奇的清新,但冷冽砭骨。東方天地交接處的那道分界線,泛出了一片矇矇的魚肚白色,天交子午,已有了一些明意。眼前是一片參差不齊佔地廣闊的石林,風吹過時,迂迴出陣陣輕嘯。附近有一道溪水,溪水岸邊衍生著一望無際的青草,是一塊理想的放牧草地。

  寇英杰扣住了馬韁,打量著眼前這片地勢,耳朵裡才聽見背後的一聲長長嘆息。像是方自由夢中甦醒過來一般,郭老人微弱的道:「這地方很好——下來吧!」寇英杰應了一聲,翻身下馬,解下了衣釦,把郭白雲鬆下地來,後者膝下一軟,差一點坐倒在地,卻為寇英杰一把托住。一線曙光映照著郭老人臉上,在那張滿佈皺紋的瘦削面頰上此刻泛射出一種灰白的顏色,那是一種近似於死人的顏色。寇英杰嘆了一聲:「老前輩——」只覺得眸子一陣發酸,差一點淌下淚來。

  郭白雲注視著他,忽然微微一笑道:「不要難受!我能夠支持到現在,實在已是僥天之幸,你不覺得這是奇蹟麼?」說時,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,臉上的皺紋一時為之展開了不少。輕輕的在寇英杰肩上拍了一下,他抖擻著精神道:「我還有足夠的時間,把那十一字真訣傳授給你。來,你扶著我,找一個背風的地方,我們坐下來!」

  寇英杰淚眼模糊的道:「你老人家莫非一點都不為你的生死打算?」

  郭白雲仰起頭來,下頷上的那綹子山羊鬍鬚,被風吹得揚起來:「寇賢侄,你好像還不能體會出我對你的苦心——」說著他又發出了一陣子咳聲。

  寇英杰已攙著他,在一處背風的石塊後面坐了下來,郭白雲咳了一陣之後,微微閉著眸子,頻頻喘息著,道:「生死、境遇、緣份——太奇妙了,太奇妙了!」忽然,他雙眸大開,前胸劇烈的起伏了一下。他的臉在這一時,漲得通紅,兩隻手不由自主的把身子撐了起來,像是作了一場內裡的生死之戰,雖不過是短短的瞬息之間,在他前額上已現出了一層汗珠。

  之後,他更為萎弱的身子依向石面,含蓄的目神裡,閃爍著一種對於人生通達的哲理,似乎他一直在盼望面前的這個年輕人,能夠多了解些什麼,能由他這裡多獲得一些什麼似的。

  「寇賢侄,你好好記住了:兩手握固,閉目曰冥,這個冥字,為十一字真訣之首。」

  寇英杰哽咽著點了一下頭。

  郭白雲接著又道:「舌抵上上颚;——一意謂調!」頓了一下,他繼續又說道:「神遊水府,環臂為擦,心注尾閭,搖肩為聳——輝運兩目,頻頻稱咽!澄神摩腹,曲脊是攀——」以下,他陸續的道出了這罕為人知的十一字真訣,最後至「無我無人,心如止水」之「止」為止,合計為冥、調、擦、聳、咽、攀、凝、托、攪、充、止,共為十一字。

  道出這十一個字後,郭白雲像是完成了一件極大的心願,他頻頻喘息著,要寇英杰由頭至尾背誦了一遍,改正了二三字後,才滿意的含笑點頭。

  這時東方泛出了微曦,成群的水鳥在附近水草地裡鼓翅為戲,又將是一天的開始。

  郭白雲祥和的伸出一隻手,搭在他肩上,道:「你得知了我郭氏門中不傳之秘十一字真訣以後,已是我郭白雲嫡傳的弟子。」

  寇英杰哽咽著喚了一聲,「師父!」將要跪地行禮,郭白雲抓住了他,制止他下跪的身子。這一瞬間,他的臉色極為嚴肅:「有幾句話,我必須要囑咐你,你要切記!」

  寇英杰痛心的點頭道:「師父關照!」

  郭白雲道:「我所傳授你的這十一字口訣,你切記不可對任何人走口洩露!」

  寇英杰點頭答應。

  郭白雲道:「包括我那兩個弟子,甚至於我女兒——彩綾你也萬萬不可透露,你可記得?」

  寇英杰愣了一下,心中不勝詫異,只是老人既如此關照,必有其原因,當時肯定的點頭答應。郭白雲緩緩的抬起一條腿來,他的行動一如他心情一般的沉重,這條腿似有一萬斤那般的重。寇英杰忙伸手托住。郭白雲徐徐的道:「英杰,你道為師這身武功,如何?」寇英杰頓了一下道:「天下無雙!」郭白雲悽慘的笑了一下,慨然道:「昔日,我一直也是這麼認為,可是這一次遇見了鐵海棠——」咳了兩聲,他頻頻苦笑道:「才知道他的武功並不在我之下。雖然這一次他勝我,有取巧的成份在裡面,可是,他之能勝我,使我傷重至死,這畢竟不是偶然——他年歲還較我為輕,如假以時日,必將舉世無匹!我死之後,他必然更將趾高氣揚,普天之下,祇怕甚難再找到敵手了!」

  寇英杰一呆道:「師父是說,再也沒有一人能是這鐵海棠的對手麼?」

  「我的話還沒有說完。」郭白雲冷笑了一下,道:「除了一個人。」

  「是誰?」

  「你!」郭白雲的目光,直直的逼視著他。

  寇英杰在他目光裡禁不住起了一陣莫名的恐慌。他張大了眼睛,惶然道:「我?」

  郭白雲微微點了一下頭:「只要你熟記並且貫通我所傳授你的十一字口訣,然後再進而研習這卷東西——」說到這裡時,他用力的翹了一下他那隻右腿:「打開——來。」他手指著小腿道:「把褲腿撕開。」

  寇英杰呆了一呆,依言把那隻緊扎著的褲腳解開來。

  郭白雲踢足道:「撕開。」

  寇英杰雙手一分,「嘶」的一聲,撕開了褲腳,頓時他發覺到老人那隻右腿上,緊緊的纏著一卷東西,那是一卷白色的綾子,經過特意裱製之後的綾絹,緊緊裹纏在他的小腿上。看到了這卷東西,郭白雲臉上頓時罩起了一片笑容。他彎過身子來,用抖顫的一雙手,把纏裹在小腿上的那卷綾子解開,足足有五尺長短,等到全數解開,他已喘成一片。他把身子靠回到石頭上:「你打開來看看吧——」

  寇英杰對於這個垂死老人每一個加惠於他的動作,都由衷的感覺出極度的不忍,為了不忍拂他的心意,他小心的由老人手裡,接過了這卷綾子,並且徐徐的打開來。

  綾卷舒展開來,出乎寇英杰意外的,呈現在他眼前的竟是一卷精工繪製的圖畫,圖中所繪,並非是想像中的運功圖譜,更不是刀劍技擊的對手招式,而是一卷魚行大川,維妙維肖的圖畫——金鯉行波圖。一百條金色鯉魚,遊行於驚濤駭浪之間,陽光自側面投射過來,水面泛出點點鱗光,眾鯉騰波各盡曲折活潑為能事,的確是一卷罕見的工筆之作。

  郭白雲在目睹著這卷圖畫時,眸子裡蕩漾出一種激動,一種欣慰,卻又似有無比的遺憾。

  「英杰,我要聽聽,你對這卷圖畫的意見?」

  「我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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