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蕭逸 > 馬鳴風蕭蕭 | 上頁 下頁


  老人果然是言出有信,就在寇英杰身子方自退出第三步的當口,倏見老者左足一分,已勾在了寇英杰胯下,向上一彈,一股力道發自其足尖上。

  寇英杰想收勢穩身已是不及,一個後仰的勢子,摔出了丈許以外,「噗通!」一下子倒在了沙地裡。

  摔是沒有摔著,可是卻激起了他的一腔怒火。

  在沙地裡打了個轉兒,寇英杰如同餓虎也似的撲了上去,可是說不出是怎麼一回事,總之,就在他的兩隻手方一沾在老人衣邊上的當兒,猛然就感覺出,由對方身上反彈出一股莫名的勁道。老人那隻看來白淨的瘦手,更不知是如何遞出來的,只向外一伸一托,已拿在了寇英杰的腰眼上。那裡,藏伏著人身的一處大穴——章門穴。

  寇英杰方自覺出身上一麻。對方顯然是手下留情,沒有在他的穴道上下手。

  儘管如此,寇英杰也不好受。

  老人只在履行他的諾言,他算計著寇英杰撲上來的步法,正好在第三步上,心生意,意著形,形乃生力。

  就這般寇英杰不明不白的又摔了出去。

  這一次似乎比前一次要重了許多,寇英杰在地上咕嚕嚕打了一陣子滾兒,只摔得兩眼發黑,金星四射。

  「怎麼樣?我的話不錯吧?」老人插著一雙手,臉上彌散著從容不迫的笑意。

  寇英杰霍地躍身而起,他已經不敢再輕視這個老人了,內裡運了一口氣,穩著步伐,向前邁了兩步。

  老人揮手道:「夠了,再進一步你可是又要挨摔了!」

  寇英杰大吼一聲,騰身而起,直向著老人身上撲了過去,他連番失手挨摔,內心早已積了一腔怒火,這時再也不肯手下留情。

  這一式「虎撲」勢裡,其實暗藏著「摩雲手」的手法,只要指尖一沾著對方身子,必能將對方狠狠的摔個半死。

  想像似乎永遠與事實有一段距離,這一段距離,卻又太大了一點。

  老人站著的身子,顯然如同鱔鯉般的滑溜,寇英杰的雙手固然是搭上了,可是在他感覺裡,那絕非像是人的身子,像是一條蛇,一條魚。不知怎麼一來,他的手可就滑開了。

  更妙的是,老人彎曲著伸出的那隻手,卻又莫名其妙的托在了他的背上。

  只聽他低叱了一聲:「去!」

  意到力行,一股罡勁,猝然由他綿軟白皙的手掌裡吐出來。

  寇英杰的身子,就像是一枚球般的高高的拋了起來,「噗!」一下子,又摔在了沙子裡。

  三次重摔都沒有使他受傷,那是因為地上是厚厚的沙地,然而這一次老人卻是有意要他吃點苦頭,只見他身子一連在地上翻滾著,雖百十轉亦不自停。等到完全靜下來的時候,寇英杰已成了個沙人。喘息了半天,他才踉蹌著由地上站了起來。

  看起來這種摔法似乎有悖常理,可是當事人卻心裡明白得很。原來就在方纔老人一拍之下,那股子力道已由對方手掌心裡進入到了寇英杰的身內,圓滾滾,熱烘烘的一團,在那團力道的催使之下,他才會身子滾個不休,直到那團內勁完全消散之後,他才能保住自己身軀的平衡。

  由沙地裡狼狽的站起來,他先前的一股銳氣已打消了一半。老實說,他還是有點想不明白,對方這個老人的身手簡直太神妙了,說得更洩氣一點,剛纔那一連三摔,摔得他還是糊裡糊塗的。然而無論如何,他不得不佩服人家的身手高明。自己這身功夫跟他比起來,簡直判若雲泥,說得實在一點,簡直是連人家的身邊也沾不上。

  老人揹負著雙手,只是微笑的看著他,在寇英杰來說,這是一種莫大的侮辱,他萬萬難以忍受。

  「小老弟!我知道你心裡還是不服氣——好吧!」老人揚了一下雙手,冷冷的道:「你不是有把刀嗎!來吧,我管保你還是連我身邊都沾不上!」

  「這可是你說的?」

  「當然是我說的,你就撤傢伙吧!」

  寇英杰咬了咬牙,道:「好!」手掌向腰裡一探,流光一顫,錚然作響聲中,那一把外形甚為別致的如意軟刀已經攢在了掌心裡。一心想著要洩忿雪恥,可就顧不得刀下難免傷人的這個問題:「老先生,兵刃無眼——」

  才說了半句,對面姓郭的老人已擺手笑道:「我知道,我知道,是我要你這麼做的,你大可放心,真要是我死在了你的刀下,那怪我不自量力,絕對怨不得你。不過,這一陣你要是再輸了——」

  寇英杰說:「這匹黑水仙寶馬,聽憑你任意牽走!」

  郭老人鼻子裡哼了一聲,冷笑道:「小小年紀,說話不加深思,你放刀過來吧!」

  在他說話的當兒,寇英杰早已蓄好了勢子,對方話聲一落,他身子已電也似的湊了過去。

  掌中刀「颼!颼!颼!」一連三刀,三刀連成一氣,無異是經過他一番深思熟慮之後的安排,真當得上是快、準、狠三者兼具。

  在姓郭的老人面前,似乎他早已註定了失敗的命運,拳腳固是不敵,兵刃亦復如此。

  郭老人只是適當的變幻著他站立的位置,甚至於他站在沙地裡的一雙腳,連動也不曾動一下,然而誠然如此,他足踝以上的身軀,卻是曲扭變得那般靈活,以至於寇英杰如此快迅的三刀俱都落了空。

  寇英杰驚心之下,剛想再施殺手的當兒,郭老人冷笑一聲道:「算了吧!」

  一隻軟綿綿的手掌已經拍在了他左脅之下,微微向外一送道:「去!」

  寇英杰偌大的身子,球也似的,又彈了起來。同時間,老人一隻右手趁勢翻起,蝴蝶穿花般的靈巧,向外一搭,已經貼在了寇英杰的刀身之上,頓時間就像有一股電流般的罡氣突地通入刀身。寇英杰只覺得那隻持刀的右手上一陣子發麻,同時掌心一陣子炙熱,那口如意軟刀已脫手而出。

  他落下的身子是一個前蹌之勢,一頭扎在沙堆裡,弄了一頭滿臉的沙粒。等他回過身來時,卻發覺到對方仍然站在原處不動,自己那口如意軟刀正捏在對方右手「拇」、「食」、「中」三根指頭上,銀蛇般的顫動著。寇英杰只覺得頭上一陣子發熱,身軀一晃,坐倒在沙地裡,驚、愧、羞、懼,一剎那萬念交集。活了這麼大,江湖裡會見過的高人著實不少了,然而翻遍了記憶深處,簡直就沒有一個人的身手,能夠與眼前這個老人相頡頏。

  對方這身功夫,足可當得上「神乎其技」四個字,寇英杰一向都以為自己這身本事蠻不錯了,今天拿來與對方這個郭姓老人比較之下,簡直是一天一地,其間距離不足以道裡相計。什麼話也不須要多說,也再沒臉跟對方動手了!

  只是這麼大的人,要當面向對方出口討饒,那可是無論如何也難以辦到,死也辦不到的事情。長長嘆息了一聲,他深深的垂下了頭,什麼話也用不著說,也沒什麼好說的,事實擺在眼前,不容你不服氣,眼前老人誠然當得上是一個風塵中俠隱類的人物,應該是屬於「異人」的那一種人。忽然,他內心潛生出一番敬意。一種「心悅誠服」的由衷敬仰。

  面前銀光一閃,那口如意軟刀正好插在了腳前。「小伙子,你可服氣了?」郭老人仍然是那種調侃的口吻,然而他眼神裡卻隱約的現出一種智光,這種眼光足可看穿一切,洞悉寇英杰內心的思維。

  「老前輩神技驚人,小可心悅誠服!」一面說,寇英杰由地上爬起來,把刀插入腰套裡,他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衫,畢恭畢敬的向著郭姓老人深深一拜。

  老人湛湛目神兀自逼視著他,抬起一隻手,他輕輕捋著頷下那綹子山羊鬍子,倒不折不扣的受了他的大禮。

  一剎那,他那紅潤的面頰上,變幻出一片異彩,同於頭頂上呼嘯的長空,波譎雲詭,令人難以猜透!

  寇英杰直起腰來,正色朗聲道:「小可不知自量,自取其辱,老前輩不要見笑,」說到這裡,他頓了一下,無限遺憾的扭過頭來看了一眼那匹他所深愛的坐騎,「這匹黑水仙已經是老前輩你的了,你老人家牽牠去吧!」

  郭姓老人微微點了一下頭,道:「你這麼說就對了。」說完拍打了一下身子,緩緩走過去。

  寇英杰用無限依依的目光跟著他,內心浮起失去的痛苦,他幾乎不忍心再看下去,不忍看著老人牽走他的愛馬。然而,事實並非如此。出於他意外的,老人並沒有走向那匹黑水仙,卻是到了他自己的那匹雙峰駱駝跟前去,伸出一隻手輕輕一按駝背,他身子已縱起來,四平八穩的坐在了駝背上。寇英杰怔了一下,趕上一步道:「老先生,這匹馬——」

  郭老人冷冷一笑道:「孩子,你又錯了!」他一面解著繫在駱駝頭上的絲絛,一面打量著寇英杰道:「我並沒有說白要你的馬,那只是你一廂情願的想法。」

  「可是,你老人家剛纔還要用整箱金子來買這匹馬。」

  「那是剛纔的事,小兄弟!天底下每一件事都會變的!現在我忽然又改了主意了。」說完他抖了一下絲絛,駱駝就起步前行。

  寇英杰呆了一下,趕上一步,道:「老前輩!」

  那老人沒有再回頭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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