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蕭逸 > 今宵月下劍 | 上頁 下頁
三〇


  叫申屠的匪首,在兩船離開時,兀自站立在船首,頻頻向著江芷抱拳為禮。

  「混江七龍」在襄樊是出了名的難纏人物,想不到會對江芷這般的一個人物,如此服帖,禮敬有加,這番情影看在各位船客眼中,自然是天下奇聞!

  這些乘客中,也有不少是常在江湖中走動的,當他們得悉這位女客被稱「三姑娘」時,也都現出無限的驚恐,憂懼較諸「混江七龍」猶甚。

  船老大姓傅名影,更是老江湖了,「三姑娘」的名字,他怎能不知道?是以他那張驚恐的臉,壓根兒就沒開朗過。

  混江七龍走了以後,他戰戰兢兢地來到江芷面前,躬身施了一禮,面色蒼白地道:「請候三姑娘發落。」

  江芷一笑,道:「不要這麼稱呼我,我姓江,還有什麼發落不發落,趕快過江吧!」

  船老大怔了一下,訥訥道:「姑娘的意思是放過了我們?」

  江芷杏目一瞪,說道:「你胡說些什麼?我好心救你,你卻把我當成了什麼人?」

  船老大顯出一副不可捉摸的表情,連連退後,道:「是……小的誤聽傳言,把姑娘當成了惡人,真該死……」

  江芷真有點哭笑不得,冷笑道:「這可好,我好心救你們,卻把我也當成了強盜,這年頭好人可真難做!」

  船老大賠笑道:「小的該死……該死……小的代表全船的客人,謝謝姑娘的大仁大義,大恩大德。」

  說完這小子還趴下來,「砰砰砰」一連磕了三個響頭!

  全船的客人這才真正弄清楚是來了救星,俱都齊聲歡呼了起來!

  渡船在一片歡笑聲中,向對岸攏去。

  渡船靠岸之時,已是萬家燈火。

  在眾口交謝的一片歡喜聲中,江芷跨上她的那匹「鵝毛黃」,舉手與眾人作別,遂向著樊城市街上行去。

  樊城和襄陽一般的熱鬧,由於地當水陸之沖,形成一片繁華的市景。

  此刻華燈初上,行人如鯽,各大店鋪都掌著燈。推著車的,擔擔子的,沿街叫賣的,亂成一片,其間自然也不乏一些走馬章台的公子哥兒,鞭絲帽影,形成此一入夜後極盛的大好時光!

  南大街的「厚德福」,素有爆、烤、涮三絕之美譽,是樊城最大最考究的一家飯莊子。

  「厚德福」的後院,是「樊城居」大客棧,兩家是一個老闆,生意彼此連貫。

  只要來「樊城居」住棧的客人,必定在厚德福吃飯,如果在「厚德福」吃飯的朋友,不住店則已,如欲住店,勢必是落店在「樊城居」!

  這個時候,「厚德福」飯莊子裡的生意好極了,整個飯莊子裡座無虛席!

  不過,也不能武斷地說絕對沒有。

  那!請看看,當中的這個桌子就空著——這是最雅致的一個座頭,鋪著素白的桌布正中,設置著一盆蝴蝶蘭,席面四周,用空花雕刻的四季屏風攏著,橫樑上還吊著個「八哥」籠子,那八哥兒躍上跳下,叫喚得正來勁兒。

  這一切說明了,這是一個特別不同於一般的雅座兒。

  大客堂裡幾十個檯面都坐滿了人,惟獨這一個桌子空著,不用說當然是事先被人訂下了。

  是誰訂的座兒?

  什麼人要來?

  這是全體食客,每一個人心裡所想要知道的。

  食堂裡多是些本地體面的人物,其中不乏有鼻子有眼的知名之輩。

  譬如說西邊那個桌子,是襄陽的名捕頭——「一條棒杆」趙鐵松和名捕快「鐵翅鷹」孫化,「粉面金剛」胡大海。

  這三個人聽說身手十分了得,是襄樊有名的地老虎,往那裡一坐,人人待如上賓。

  再往左那個桌子,是「鄂東錢莊」的大掌櫃的趙東楚全家老少。

  再看看,鴻福綢緞莊的大老闆馬康泰,「三鶴堂」的藥坊店東許元……嘿嘿,全是些日進鬥金的大主顧,除了最靠裡這一桌。

  座頭上只有一個人,三十六七的年歲,高高的個子,披散著頭髮,一身黃色洗得都快破了的衣裳,半挽起的袖子,露出的胳膊上,戴著一隻血斑玉的鐲子,留著指甲的手,在在都顯示出一個讀書人的模樣。

  這樣一個客人,當然不顯眼,桌上只放著一盤糟鯽色,卻有七八角酒,喝幾口酒,吃一口魚,一個人在這裡借酒澆愁。

  食堂子裡鬧哄哄的,一個瞎子抱個月琴跟著兩個閨女由門外進來,一進門就彈唱起來,被開錢莊子的趙大老闆給請了過去。

  「厚德福」的老闆。挺著個大肚子,站在櫃檯旁邊,東瞧瞧西望望,手裡搓著一對鐵膽,一副眉開眼笑的樣子,他有意無意地眼睛向外瞟,像是在等什麼人似的。

  大門外亮著兩列燈籠,四個穿著長大衣的夥計,專門負責接待客人。

  在門外,你可以聽見食堂裡的姑娘賣唱聲、茶房吆喝聲……

  這一切的一切,點綴著此升平世界的醉人之夜。

  蹄聲中,江芷策馬而近。

  兩個小夥計上來為她牽著馬韁,她從容地下了馬,卻禁不住皺了一下眉,發覺這種場所,不大適合自己的逗留。

  就在她心存猶豫的當兒,卻由食堂內跑出個夥計來,先向著江芷深深地鞠了個躬,大聲叫道:「是三小姐來了吧?裡面請!」

  江芷心裡一怔,正想開口詢問,卻只見那個肥胖的掌櫃的由裡面大步走出。

  胖掌櫃的顯然也是道上的人物,人稱「鐵膽」劉義,這時一照面,頓時堆笑道:「小號敬候三小姐的大駕已經多時了。請!」

  江芷心裡一怔,暗笑道:「今天可真是透著希罕!我可不能隨便領這個情。」

  想著妙目微轉,斜乜著劉義,道:「你怎麼知道我要來這裡吃飯,誰叫你候著我的?」

  劉掌櫃的彎著腰,嘻嘻笑道:「三小姐的大名如雷貫耳,早先一個月就聽說三小姐要來……」

  江芷冷笑道:「一個月以前,你就知道我今天晚上來吃飯嗎?這麼說你真成了諸葛亮了!」

  「鐵膽」劉義紅著臉,一副謅媚樣子,笑道:「三小姐是說笑話……是申屠雷大爺著人關照小號的,酒席已經預備好了……聽說三小姐還有些日子逗留,所以在『樊城居』也給你留下了房間。」

  江芷心裡這才明白,暗忖道:「這麼看起來,『混江七龍』倒是真被自己打怕了,倒是誠心地悔過,想討好自己了。」

  起碼這個疑團算是解開了。

  當時她冷冷一笑,道:「我也不要他們破費,錢我自己付。」

  說著移步進入。

  「鐵膽」劉義趕忙搶先帶路,走在前面。

  一進門,鴉雀無聲,江芷才發覺到,所有人的眼光都注視著自己,她倒有點害臊了。

  劉掌櫃的一直把她帶到了正中屏風內的雅座上。

  江芷紅著臉道:「這些人為什麼都盯著我瞧?」

  劉義哈腰笑道:「大概都仰慕三小姐的大名……」

  江芷心裡一陣子嘀咕,倏地一反手,拿住了劉掌櫃的右腕子穴道。

  劉義頓時半身發麻,他大吃一驚,莫名其妙地道:「三姑娘……三小姐,你這是……」

  江芷沉聲道:「老實給我說這是怎麼回事?我有什麼大名,值得這些人這麼瞧我?你說這是什麼原因,要不然我就把你這只胳膊擰斷。」

  劉掌櫃的痛得臉上直冒汗,可是礙於面子,卻不敢出聲,由於江芷這一席雅座,四面均有屏風圍著,是不會被外面人看見的。

  只見他嚇得臉色發青地道:「三……三小姐,我說,我說……你先請鬆開了手呀!」

  江芷冷冷一笑,鬆開了手,納悶地往椅子上一坐。

  劉掌櫃的苦笑道:「三小姐大名誰人不知道?就算他們不認識三小姐的臉,可是你身上的那朵『翡翠解語令』卻是天下聞名,誰沒有生眼睛呢!」

  翡翠解語令?江芷低頭看了一下自己佩戴在胸前的那朵翡翠花。

  她頓時心裡明白,信手摘下來道:「你是說這個?」

  劉掌櫃的臉上不自在地苦笑著,心裡卻暗罵道:「你這是給我裝什麼糊塗?媽的,誰不知你梁金花是出了名的厲害女人。」

  心裡這麼想,嘴裡可不能出聲,甚至於連掛在臉上也不敢,連連打著躬道:「可不就是這個……三小姐你不是曾經昭示過武林麼,見花如見梁金花,這『翡翠解語令』也就代表『長江十二令』的總令主身份,江湖上誰不害怕?誰敢得罪?」

  江芷頓時一呆,心裡這才恍然大悟。

  當時點點頭,苦笑道:「我知道了,你退下去吧!」

  劉掌櫃的唯唯稱是地退了下去,江芷這時才算完全明白了一切。她默默地想:怪不得呢,原來是這麼回事!那個穿紅衣服的姑娘敢情是梁金花呀,這朵翡翠花是她隨身所帶的一件信物,自己不知所以、糊裡糊塗地戴在身上,惹出了這麼一場誤會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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