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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一六


  一頓又道:「一個年輕人,要拿得起,放得下,你要謹慎才是。」

  萬斯同忙道:「是!是!」

  可是道人這兩句話,卻深深令他感到驚恐和戰悚,想到了此行的任務,想到了苦戀的花心蕊,他幾乎呆住了。

  大木上人微微一笑道:「小友,這部書,我雖不要了,你可否為我說出其中幾行章句,你願意麼?」

  萬斯同連忙點頭道:「願意。」

  道人微笑道:「這本書共分天、地、人三卷,現在你要為我在人卷中,找出口訣,念與我聽,貧道不勝感激。」

  萬斯同答應著,把人卷找出,雙手呈上道:「老前輩何不自閱,晚輩只怕不大清楚。」

  上人含笑道:「貧道謹遵師命,守護此書已過百年,如閱看,難免有監守自盜之嫌,萬小友還是你口誦出來吧。」

  萬斯同心內這才明白,不禁暗笑,當下以手翻閱那「人」卷,見內中每多詩句。

  於是信口念道:「神妙莫測由眼開,慧光照徹宇宙間……」

  上人搖頭道:「錯了。」

  萬斯同又翻到別頁念道:「閉住獸虎關訣穴,目守泥丸舌接督,吸提呼降氣歸竅,陽外氣發急回中。」

  道人嘻嘻笑道:「這是『收氣』口訣,貧道多年以前,已有此成就了,小友,你再往後翻閱吧!

  萬斯同於是往後又翻了數十頁,忽見一圖中,畫有一人跌坐,頭頂有小人飛升,一旁有四行詩句,每字皆用紅筆點圈著。

  他笑道:「有了!」於是便高聲朗頌道:「念動向太空,日月廟門開,推情合性輸,二光相遇獻。」

  道人忽然狂笑了一聲,只見他伏身把十姑夾起,身形蕩處,已自渺然無蹤。

  萬斯同心知他悟出口訣,才至如此高興而去,當下把這天、地、人三卷奇書,妥善入匣,放入懷中,自己此刻心中,卻也說不出是憂是喜。

  龍十姑落得如此下場,卻也無話可說,自己現在正急著至雁蕩,自無理由在此多事逗留。

  於是,他匆匆循著來路,退出窄道,有前車之鑒,所以他更加小心,沿途多一事不如少一事,如此第二日傍晚時分,他又回到了杭州。

  在一家小旅舍,吃過了晚飯,他伏案寫了一封長信,受信人是若愚女尼。

  他把此行經過,略略說了一個大概,尤其是關於十姑的事,請她轉告瞎婆婆放心,自己因尚有事,不再往訪,再者更怕生出不必要事端,匆匆寫畢,封好之後,呼來一茶房,並取出紋銀五兩,囑其將此信送去。

  那茶房先聽是送至龍家,還有些猶豫,後見有五兩銀子的賞錢,他才欣然答應,當晚就騎著馬去了。

  萬斯同連日疲憊,難得睡一個好覺,今夜在客棧內,總算沒有人再來干擾,睡了一個舒服覺。

  第二天一大早起床,他深恐那一群一心奪書的傢伙,又來和自己囉嗦,所以不敢在此久留。

  於是就在錢塘江口雇了一隻小船,連人帶馬地裝載著直下而去。

  這是一條頗長的水路,沿途經富春江、浙江、蘭江而至蘭溪。

  到了蘭溪時,又是一個惱人的黃昏,天上下著霏霏細雨,小船靠在岸邊上,萬斯同歸心似箭,他不想在這些地方多留,匆匆換上了一襲雨衣,就拉馬上岸。

  岸邊上泥爛路滑,人又多,還有成群的鴨子被披著蓑笠的老人趕著,發出呷呷的叫聲,路人都打著傘,口中說的,也都是本地的方言,萬斯同一句也聽不懂。

  他的馬還不小心撞倒了兩個人,一氣之下,他就下來牽馬而行。

  等到進了城內,那雨勢更加大了,鋪著石板的路面,水都快成河了,家家戶戶都開著門,卷著褲管,拿著盤子,由屋內向外面倒水,有的還在刷著朱漆的大馬桶,市面很混亂。

  萬斯同本不想在這裡過夜,禁不住那雨勢不停,天空中尚有大塊的烏雲聚積著,看來這雨還要下些時候呢。

  他找了一家客棧,店名「安福」,還算寬敞,因為店門兩側挖得有較深的溝渠,所以店內不曾進水。

  那掌櫃的和幾個夥計,都在門內向外面張望著,指指點點,很有點幸災樂禍的樣子。

  這時萬斯同驀然進內,他們很是驚奇,尤其是萬斯同牽著一匹大馬,人馬都為雨水濕透了。

  一個店家忙跑過來接住了他的馬,打著傘把馬拉到後院去,另一個夥計就給他拿毛巾擦臉,並且問道:「客人要住店吧?」

  萬斯同皺眉道:「不一定,雨停了我還要趕路。」

  那個店小二笑了笑,道:「大爺,你真是說笑話了,這個雨,明天能停,就是好的了……」

  說著又張望了一下道:「嘿!好大的雨,這麼大雨,今年還是頭一次。」

  回頭又問萬斯同道:「客人,你是上哪兒去?」

  萬斯同一面脫下濕衣服,一面道:「我要去雁蕩,怎麼走?」

  這時那邊那個正在抽煙的老闆,就過來笑道:「你要去雁蕩,是北雁蕩還是南雁蕩?」

  萬斯同說:「自然是北雁蕩山了。」

  掌櫃的點了點頭,說道:「你先由武夷下去到仙霞嶺,再經永康可就到了括蒼山了。」

  他吸了一口煙,一面撚著煙紙,一面說:「過了括蒼就到了,不過山路可不好走,要圖舒服,客人你就得繞道,經麗水縣再繞青田到溫州,再下樂清,到了樂清縣離雁蕩只有七八十裡可就到了。」

  萬斯同哪能記得這麼清楚,不過他仍然是仔細地聽著,一面連連點著頭,道謝不已。

  掌櫃的口中謙遜著,那雙老花眼,卻不時地打量著萬斯同,尤其是在注意他身上的那口劍。

  一會兒夥計掌上了燈,把萬斯同引到了裡院一個偏間,萬斯同就向那茶房要了一盆炭火,把衣服烘乾,另外他小心地把那已有些發潮的《合沙奇書》取出來,用火小心地烤幹。

  這三卷奇書,他雖只是大略地翻著看了看,可也令他心內狂喜不已,舉凡內外輕功,以及許多自己根本不知道的武功,書內都有詳細的繪形記載。

  看到了這些,萬斯同不禁雄心頓起,他內心想到,只要找到了心蕊,自己就和她在「冷碧軒」中閉門不出,不出五年的工夫,非要把這三卷奇書中的精奧參透不可。

  想了一刻,就連這一路的疲倦也忘了,他小心地把這幾卷書收好,又把大木上人贈給自己的那個網袋取出,由內中取出了上人贈送自己的兩件東西。

  他還不曾好好地看過,這時把那襲薄薄的衣服抖開,見是一身緊身衣靠,非絲非綢,也不知是何質料所織成。

  他試著用衣角在火上燒了燒,並未見任何毀壞,心中大為驚異,用手扯了扯,那衣服只是被拉得長了許多,並似微有彈性,心知這定是一件不尋常的東西,當下小心地收起。

  再看那本《洗髓真經》,也是自己生平僅見的東西,讀一讀內中語句,有些自己是明白的,但有很多自己還不大明白。

  旅舍之中,人物繁雜,為了避免發生意外,他小心地把這些東西收了起來。

  一會兒夥計把火盤撤走了,萬斯同就隨便叫了兩個菜,吃了飯,只在廊下走了走,見雨雖然小了許多,可是天更陰沉了,風吹得廊下的幾盞燈籠直打轉兒。

  萬斯同望了一陣子雨,內心浮上極度的空虛和寂寞,又想到了雁蕩山上的花心蕊,真恨不能插翅飛去。

  夜裡,仿佛雨停了,想到了眼前的各種事情,萬斯同這一夜不曾好睡。

  第二天,他揉著惺松的睡眼就上馬而行,蘭溪街上到處還是水漬漬的,可是他內心憧憬著美麗的遠景,眼前的一切,也都似乎變得美麗了。

  這是一個晴朗的早晨,雁蕩山腰,飄浮著朵朵白雲,那些嫣紅色的山茶花,點綴得這附近真是美極了,小鳥在枝頭上扇著翅膀,咭喳咭喳地叫著,像是在歌頌美好一天的開始。

  這時候,一匹白馬在嶺上出現了,馬背上端坐著年輕的萬斯同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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