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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二


  姑娘倏地回過頭來,只見她蛾眉倒豎,杏目圓睜道:「為什麼不找,不找我雇你做什麼?」

  禿子一縮脖子,翻了一下眼珠,碰了個釘于,連道:「好!好!找!找!」

  說著揮動著手上的長篙、發出嘩啦嘩啦極大的水響之聲,直向湖心撐去。

  姑娘叱道:「誰叫你往當中劃的?」

  禿於一收長篙,翻著眼珠子道:「咳!小姐,這可真難辦了,划船的不往水裡劃,你還叫我到岸上劃不成?」

  這素衣少女,蛾眉一挑,禿子嚇得後退了一步,可是她卻把氣又忍下了,歎息了一聲道:「你只把我劃到那邊岸上就不要管了。」

  說著向遠處岸邊指了一下,二禿子一雙黃眼珠子,在她身上轉了幾轉,遂道:「小姐,那地方一向沒人去,聽說那地方住過水賊,你一個姑娘家,又是單身,到那地方恐怕……」

  素衣少女苦笑道:「這些你都別管,你只管把我載去就是了。」

  二禿子本來對那些地方,平常連看一眼都怕,可是人家姑娘既一再要求,對方一個單身女孩子都不怕,自己還是個男人,怎麼能說出「怕」這個字來?

  當下咬了咬牙,一運手中篙道:「行!我就把你載過去。不過可不是我怕,我得馬上回來,我另外還有事。」

  說著一隻手還在禿頭上摸了摸,一個勁地齜牙,這姑娘聞言點了點頭道:「就是這樣,你快把我給載過去吧!」

  二禿子打量著她,歎息了一聲道:「我說小姐,撈屍首這是男人們的事,你一個姑娘家,不是我多說話,這事情可是犯不著幹,再說……」

  說到此,因見姑娘面色不善,他的話就中途停住,又歎了一口氣,就一路把船直向對岸撐去。

  這姑娘正是花心怡,自從那陣大風暴之後,她眼見萬斯同隨波浮沉,為巨浪吞噬,因此斷定萬斯同是死了,傷心之餘,她就開始在湖面上尋他的屍體,一日復一日,湖水茫茫,卻是不見斯同屍身,她那傷痛的情緒是可想見的。

  可是,她絕不甘心,每日晨昏,她都雇小船,在水面尋覓著,在岸邊的蘆葦叢中穿行著,直到今日為止,仍是一無所獲。

  現在,小船把她送到了這個一向罕見人跡的荒岸上,二禿子慌張地為她搭下木板,而她卻等不及地縱身飄到了岸邊。

  二禿子見狀嚇得張大了嘴,心說我的天,敢情她身上竟也有功夫,我可真是瞎了眼了。

  心怡隨手丟下了一塊銀子,二禿子嚇得連話也不敢多說,忙抽回了踏板,一路拼命地把船撐走了。

  這是一片隱秘的荒岸,岸邊上野草高可過人,四周全是高可參天的翠竹,風聲過處,發出像哨子一般的聲音,聽來十分悅耳。

  一隻白兔,從草叢中撲出,花心怡情急無計,倏地一掌劈去,那白兔就空一折,就掉在地上不動了。

  心怡走過去,傷感地撫了一下它的毛,見它卻睜著那雙紅如瑪瑙似的眸子向自己望著,狀極可憐。

  她順手把它提了起來,抱入懷中,心想自己真是心狠,平白一掌,竟送了它一條小小的無辜性命,本想把它丟了,卻是不忍,想著就抱著它,一路沿著岸邊直向下走去。

  這地方真是荒涼,四周竟看不見一個人影,由於君山的峻峰遮擋著它的正前方,側望洞庭,只是迷茫茫的浩渺煙波。

  這像是一個無人的孤島,林子裡時有怪鳥的鳴聲,卻是不見一個人跡。

  水面上竟是望不到一個船影,這地方如無特殊事故,恐怕經年累月也不會有一個人來此問津的。

  花心怡沿岸走下去,不知走了多少時候,只覺得當空驕陽曬得人陣陣發昏,而堤岸上愈顯荒蕪冷落,她駐足思忖道:「這是一個什麼地方?我不要瞎走一通,等會兒連渡船也找不到了!」

  想著正要回身,卻聽見一個極為冰冷的聲音道:「小女孩子,你……來這裡作什麼?」

  心怡不由吃了一驚,忙自尋聲望去,頓時她驚嚇得身上出了一陣冷汗。

  原來目光望處,就在岸邊的一叢葦草邊側,倚石臥著一個白髮皤然的老婆婆。

  這老婆婆身材十分高大,看來有些癡肥,最令人驚異的是,她身上除了少許紅布掩遮之外,絕大部分,竟是赤裸著,全身上下滿處泥濘,望之真是狼狽不堪!

  心怡僅是看見她一個側面,似乎覺得她身上還有很重的傷,因為她身上除了污穢的泥濘之外,還有片片的血漬。

  這種情形,花心怡看在眼中,頓時就怔住了,老婆婆面上現出了一個怪異的微笑。

  她點了點頭說:「你過來,我不會吃人的!」

  心怡技高膽大,雖覺這老婆婆諸多怪異,但也未把她放在心上。

  當時就慢慢走了過去,離著她約有十幾步站住,老婆婆卻又動了一下手道:「你再走近一點。」

  心怡又走近了幾步,這時她才看清了,原來這老婆婆整個的一隻右臂,竟是齊肩折斷,血漬斑然,令人觸目驚心,最奇的是,那只斷下來的右臂,竟好好地放在她的身邊。

  花心怡口中「啊」了一聲,她吃驚地道:「老婆婆你這是怎麼了?你在此作什麼?」

  這怪相的老嫗,聞言怪笑了一聲,目光卻在心情身上轉著,她的臉起伏頗為劇烈。

  心怡同情地說道:「我看,你這傷很重,你怎麼不包紮一下,莫非不怕中了風嗎?」

  老婆婆面上又閃過了一絲微笑,只是花心怡卻覺得一生之中,從未見過任何的一個笑容,比這個微笑更可怕、更陰沉。

  她冷冷地問:「你懷中所抱的是一隻兔子麼?」

  心怡奇怪地點了點頭,卻見這肥大的老婆婆,面色一變,狂喜地問道:「是活的?」

  心怡搖了搖頭,說道:「不!已經死了!」

  老婆婆顯然是有些失望,她伸出那只獨手:「拿來給我看看!」

  花心怡見她傷重如此,居然有心談笑,心中又憐又怪,當下就把那只兔子丟了過去。

  老婆婆單掌一伸,遂接在了手中,略一垂視,嘻嘻笑道:「想不到它還有一口氣……哈……」

  她把身子向上靠了一靠,極為欣慰地望著心怡道:「想不到我水母命不該絕,小姑娘,你能為我包紮一下傷處麼?」

  心怡走近了幾步,皺眉道:「可以是可以,只是用什麼來包呢?再說我身上也沒有藥!」

  老婆婆怪笑了一聲,說:「只要你肯幫忙就好了,我才不要你的藥呢!」

  花心怡此刻近看這老婆婆,愈覺其鼻翻唇掀,一雙肥厚的大耳朵,垂下半尺有餘,看來真是怪態萬千,這種重傷要在任何人身上,也是受不了,然而地卻能忍著,連一聲也不出。

  由她這種情形上看來,似乎她在這個地方,已經停留了很長的一段時間了。

  心怡生性忠厚,尤其同情心極重,對方又足一個女的,自無可避之嫌,當時就上前,把她身子往上抱了抱,這才覺得她身子極重,尤其是她那一身肥肉,竟是比棉花還要軟,手一挨,就陷了下去,可謂癡肥之極。

  費了半天勁,才把身於搬得正了。

  老婆婆把那只死兔子放在眼前,目光轉向心怡道:「你背後背的是劍麼?」

  心怡怔了一下,遂點了點頭,老婆婆哼了一聲道:「那麼煩你用劍把這兔皮為我剝下來吧!要快!」

  花心怡不由遲疑不決,因為這種殘忍血腥的事,她是不大願意做的。

  可是這怪老婆婆臉上已帶出不愉之色,她冷笑了一聲說:「你不願意?」

  心怡含笑搖了搖頭道:「不!不!既是對你有益,這也無所謂,反正它已經死了。」

  老婆婆重浮笑臉道:「那麼你快些動手吧,血涼了就不管用了。」

  心怡遂抽出劍,開始硬著心,撕剝兔皮,這老婦人用渴望的目光注視著她,說道:「你要把這塊兔皮,乘熱為我貼在左肩傷處!另分一半,貼在那只斷下的膀臂傷口上!」

  花心怡匆匆依言而行,一切就緒之後,這老婆婆面上,才現出了一絲笑容。

  她長長籲了一口氣,用手把那只死兔抓起來,就嘴咬了一口,心怡害怕地道:「老婆婆,這是生的呀!」

  怪老婆子冷笑了一聲,看著她道:「人到了極餓的時候,是不管生冷的,我已經餓了三天三夜了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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