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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八


  「萬大哥,萬大哥,我是花心怡,我來救你……我來了!」

  萬斯同早已為湖水灌飽了,可是這呼聲他似乎是聽見了,他拼命在水面上翻了一個身,伸手想去抓住她,而就在這時,一個高如小山的浪潮打過來,把他們陡然地分開了。

  水面上白茫茫一大片,大雨打著湖面,就如同是開了鍋的稀飯一樣,不知何時,水面上還起了風,風助雨勢,更成了「火上添油」之勢,一發不可收拾。

  這場大風雨,在洞庭居住的水上人家,皆認為是若干年來僅見,雖然在事前,他們都有了準備,可是損失的生命財產,仍是大大可觀。

  在風平浪靜之後,花心怡獨自伏在船板上抽搐不已,她哭得聲盡力竭了。

  船板上另外還坐著兩個人,一個是木船主人老七,另一個卻是由水中救起,幸得不死的那個小舟的舟子阿金,二人都是愁眉苦臉地對望著,一副「牛衣對泣」的樣子,老七歎了一聲道:「姑娘,你這是何苦呢?人死了是不能複生的。」

  阿金還一個勁地淌著鼻涕,他一隻手摸著那為水浸得浮腫的臉,失神地東瞧瞧,西望望,他的船早已七零八落了,今後如何生活,都成了問題,至於萬斯同的死活,那倒是次要的問題。

  「斯同!大哥,你死得好慘,好慘啊……」她斷斷續續抽搐著道:「我千里迢迢找到了你,跟隨著你,誰知道竟會是如此下場……」

  「大哥!」她顫抖著站起來,腰上仍然系著那根繩子。

  忽然她一跺腳,撲通一聲又縱入湘水中。

  兩個船夫大吃一驚,雙雙趕了過去,老七抓著船頭的繩子,拼命地往回收,二人累了半天,才把她拉上來,看心怡已是奄奄一息,俱驚嚇不已,控水,灌汁忙了一通。

  好容易救活了,這姑娘卻仍是哭著嚷著,非要尋死不可。

  老七急得跪在船上直給她磕頭,才算把她勸住了,阿金沮喪地道:「大小姐,你又何必非死不可,他是你漢子嗎?」

  心怡哭著搖了搖頭,兩個船夫對看了一眼,覺得稀奇,阿金又道;「這就更犯不著了,人死了有什麼辦法,你再一投水,又加一條命,那是何苦呢?」

  他說著用手抺了一下鼻子,大概是傷風了,啞著嗓子又說:「我一家五六口子,就指著我吃飯,我的船都完了,我都不尋死,死有什麼用?」

  說到了他的船,他的委屈可大了,又歎了一聲道:「我一看天就知道不對,唉,那位相公非叫我行船不可,這一下可好,他也死了,我的船也完了,媽的,我才真是個苦主,連找個人賠都沒有。」

  說著又看了一邊的老七,埋怨道:「真怪,你們的船早該靠岸停下的,怎麼也跟著遭殃,這不是怪麼?」

  老七指了一下心怡道:「還不是這位小姐不要我停下,叫我跟著你們,加了我一兩銀子。要早知如此,十兩我也不敢來呀!」

  阿金縮了一下脖子,遂站了起來,一面拉著為水浸透了的衣服,歎道:「也別說,要不是你這條船跟著,媽的,我還不早喂了王八了,得啦,我走了!」

  說著,又對花心怡說道:「大小姐,你想開一點,回去吧,小心病著了身子,唉!」

  老七搭了一條船板,他就踏著板子上岸了,見兩岸一片一片哭喊之聲,他嘖了一聲道:「慘!慘!慘!」就這麼拖著那雙水漬的破草鞋走了。

  老七張羅著他走了之後,又回頭問心怡道;「小姐,你府上在哪兒呀,我送你回去吧!」

  心怡這時倒是不再哭了,她的臉很白,眼睛有點腫,聞言後搖了搖頭,說:「不,我就在這下船算了!只是……我這身衣服!」

  老七忙道:「你進去換一換吧,我剛才看了,你的東西都還乾淨,沒被水淹著,這身衣服,我為你烤烤吧!」

  花心怡無奈,只好進艙內,略事整理,換了一身幹衣服,把濕衣抱起來,還有她一口劍,都放好了才出來,船夫老七倒是真關心,要給她提東西,被她拒絕了。

  她拿出了一錠五兩重的銀子,賞給他,老七也不客氣就收下了。

  花心怡傷心地下了船,卻回頭問他道:「他的屍首要什麼時候才浮起來?」

  老七怔了一下,傷感地道:「這不一定,怕要三四天吧,不過也許明天就能起來,唉,小姐,你還是雇一個人打撈吧,這種事你可犯不著勞動!」

  心怡也沒有理他,轉身走了。

  從此,每當清晨黃昏,都可看見這癡情的姑娘,坐在一葉小船上,來回地在這附近水面上找尋著,找尋著她心上目中愛人的屍體,可是每一次她都感到失望,慢慢她的範圍也擴大了。

  有時候她的小船,甚至劃到了湖心,在這方圓達七百餘裡的湖面上,要去尋覓一個人的屍首,那是多麼的不易,要費多少的時日,可她是那麼的認真,風雨無阻。

  ▼第五回 洞庭千里碧 君山一株葩

  輕微的波浪,拍打著靜悄悄的沙灘,上去又下來,不時濺上一些白色的泡沫!

  沙灘上有無數的貝殼,在夕陽下,閃閃泛出各種顏色,成群的沙鷗,盤旋在水面上,秀拔千丈,排延數裡之遙,日出時,光燭霄漢,日暮彩雲漫天,岸上沙丘如帶,風光如畫,端的是人間仙境。

  一個灰衣獨臂的老人,面對著湖水,倚坐在一張竹制的靠椅上。

  他那只僅有的右手。托著一根旱煙杆兒,不時地抽上一口,吐氣如雲!

  這老人約有八十以上的歲數了,只是面白無須,臉上皺紋雖有,卻並不太多,可是卻有種說不出的風塵草莽氣色,尤其是他那一雙細長的眸子,直視著夕陽,雖長時而不稍瞬,象徵著這個人,有著超然的定力。

  他那直而短的一雙眉毛,眉角削如劍,尾部斜挑,其白如雪,一襲灰衣,長可及地,足下是灰綢面的雙梁便鞋,紡綢的褲管,用兩根細綢帶子紮著,更顯出一派氣宇不凡。他這麼靜靜地坐著,不發一語,良久才把煙鍋裡的灰在鞋底上磕了磕,回頭喚了聲:「大妞!」

  「來啦!爺爺!」一個面貌黑俏的姑娘,笑著跑了過來,她一面跳著說,「爺爺,那個人已經醒了,吐了好多水呢!」

  老人微微含笑地點了點頭說:「他本來是沒有什麼大病,只是被水給灌夠了,等會兒一碗薑汁給他喝下去,到明天叫他走就是了!」

  這姑娘嘟著嘴說:「明天怕不行,我看他全身還發著熱呢!咱們救人要救到底啊,是不是爺爺?」

  老人冷笑一聲,目光又回到水面道:「大妞,你知道今天十幾了?」

  黑姑娘翻了一下眸子,奇怪地道:「大概是十七了,幹什麼呀?」

  老人搖了搖頭,歎息道:「這麼重要的一件事,你會忘了?」

  「什麼事?」大妞還是不大明白。

  老人忽然站了起來,他用右手扭著那只空袖管兒,目泛奇光地道:「爺爺這只手是怎麼斷的?你莫非忘了?」

  這一句話,頓時把大妞兒給嚇了一大跳,她緊緊抓著老人一隻手,驚奇地道:「啊……是她!水母……」

  她那雙大眸子,在說到這句話時,竟是充滿了驚嚇之色,全身都為之顫抖了。

  「是的!」老人說,「四月二十日,這個日子我一生永不會忘記!」

  大妞兒眨了一下眸子,訥訥道:「那不還有兩天了?爺爺……咱們走吧?何必要與她打呢?」

  老人目光突地一亮,他氣得身子有些發抖,厲聲叱道:「你說什麼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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