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蕭逸 > 鶴舞神州 | 上頁 下頁


  ▼第一章 金風未至蟬先覺

  八月天,在北方這片大平原裡,已經有了幾分涼意,西邊那輪老日頭,懶懶地掛在天邊,說上不上說下不下,萬道霞光,卻把半個天都染紅了。

  空中慢慢地掠過了一行雁影——

  過去有半天了,才又追上了一隻孤雁,嘴裡「呱——呱——」叫喚著,卻是無論如何也追不上前行的雁列。

  臉上斜掛著一條刀疤的,眯縫著雙眼的毛太抬頭看了一眼,嘴裡「哧——」地笑了一聲。

  一個生著滿口黑鬍子的漢子,把一口折鐵刀使勁地插在乾裂的泥土裡,他嘴裡不乾淨地嚷著:「他妹子的,我看八成他是不來啦,咱們這叫傻老婆等癡漢子,急也他娘的白急!」

  臉上帶著疤的毛太,斜著眼睨著他,哼了聲,道:「沉著氣兒,錯不了!」

  穿著一身黃繭布褲褂的刁三,冷冷地道:「馬老二采的盤子錯不了,這趟子買賣,要是沒有錯,咱們哥兒五個應該可以歇歇了!」

  一隻手指頭,彎過來「當!」彈了一下,腕子底下的兵刃顫顫地直晃——這把傢伙有三尺長,當中有個弧形的刃子,兩邊斜挑出兩個刺子,有個名字叫「鳳翅流金钂」,是把頂能殺人的俐落傢伙!

  借著刁三的話,再看看眼前面,可不是,哥兒五個人,一個也不少。

  常在北道上,尤其是冀北道上跑的人,「燕山五虎」這塊招牌,應該不會感到陌生吧?

  不就是這哥兒五個嗎?全在這裡了。

  五個人有坐著的、站著的、還有一個趴著的,高粱稈子壓倒了一大片,看樣子,他們在這裡蹲了有些時候了。

  臉上有疤的叫毛太,人稱「多臂熊」;蹲著的那個黑大個叫馬雲程,人稱「雙手金鏢」;生有繞口鬍子,施折鐵刀的那個傢伙叫「火霹靂」雷昆;穿黃繭布衣褂,長臉的那個人叫「雲裡來」刁三;最後再看趴著的那個人——矮矮的個子,瘦瘦的身材,這個人,大概有五十開外的年歲,一對招風耳,高眉聳顴,此人複姓歐陽單名一個川,人稱「混江一霸」,也正是「燕山五虎」的老大——瓢把子。

  哥兒五個是在幹嘛?不問可知,當然是在等候著上手買賣——一件大買賣!

  旱田的外面有一個茅草亭子,亭子外邊,可就是那條又長又直的驛道了。

  亭子裡坐著有兩個人,一個是身穿灰布大褂算命的瞎子,另一個是抱著月琴的大姑娘!瞎子手捧著馬杆,滿頭頭髮都白了,一綹又長又白的鬍子,像一匹緞子似的,被風輕輕地飄著。灰布大褂上系著一根帶子,上面零碎東西多了,有裝著卦錢的小布袋,有旱煙袋杆子,煙絲袋子、荷包,還有一面白銅的小鑼。他老人家那根馬杆上懸著一塊白布招牌,上面有幾行字:「奇門遁甲六爻神課」,三個橫字是——「報君知」,當中才是他老人家字型大小「徐鐵眉」!

  看著「徐鐵眉」這三個字,你可就不免瞧上一眼他老人家那兩道眉毛,敢情是又黑又濃,足有兩寸來長,像是兩把鐵刷子似的。

  老頭子翻著那雙白果眼,骨骨碌碌直打著轉兒,摸索著由腰帶上拔出旱煙袋,那個大閨女彎下腰來用火石打火,燃著了紙媒,徐鐵眉可就「叭叭」地抽上了!

  那個閨女小模樣還是真不賴,一身水紅布的合身衣褲,腰肢紮得細細的,上面束著蔥色的一根緞帶子,小褂的一雙袖子,輕輕地挽著,露出白酥酥的一雙玉手,每個指頭上都留著晶瑩剔透的指甲,彈起月琴來,一定好聽!

  姑娘看上去,應該有十八九歲吧——這個年歲的大姑娘最難猜!

  高粱地裡哥兒五個,倒有四個人的眼睛被這個姑娘給吸住了,除了「混江一霸」歐陽川還能沉住點氣。歐陽川是全神全意地注意著那條驛道,只要有一點兒風吹草動,他馬上就坐起來看看。

  過來了一輛車,歐陽川立時一怔,再看,才發現是一輛運土的破車,他身子又躺下了。

  眼睛一掃哥兒四個,再看看亭子裡的那個花不溜丟的大姑娘,歐陽川臉上可就帶出了冷笑!

  「怎麼啦?」他挖苦著道,「沒見過是不是,瞧瞧你們這份德性——」

  「火霹靂」雷昆摸了一把他的鬍子嘴,嘿嘿笑道:「那個小媳婦兒真俊……咱他娘的看直了眼啦!」

  「雙手金鏢」馬雲程一笑道:「哈!你他媽別外行好不好,我敢給你打十兩銀子賭,人家還是黃個花大閨女呢!」

  「雲裡來」刁三連連點著頭道:「是俊!——少見!」

  大姑娘本來是臉望著這邊的,聽見了笑聲,她好像才注意到附近還有人,妙目一轉,嘟了一下嘴,氣得把臉轉了過來!

  高粱地裡又爆出了一陣笑聲!

  有人嚷著:「來一段吧,我給錢!」

  說話的是「火霹靂」雷昆——這小子用力插下了刀,笑嘻嘻站起來,就要往外走,卻有一隻胳膊把他硬給拉了下來。

  「混江一霸」歐陽川站起來,沉聲道:「你給我呆著吧!」

  說著話,他自己分著高粱稈子走了出去。

  那個抽煙的瞎子,立刻警覺,左右張顧著道:「誰來了?誰來了?」

  大姑娘回頭瞟了一眼,不太樂意地道:「誰知道!」

  歐陽川一直走到了亭子裡,打量著二人道:「你們是一塊兒的麼?」

  抽煙的瞎子,連聲地道:「是……是……你老要來一卦麼?」

  歐陽川冷笑道:「這姑娘,是你什麼人?」

  算命的欠著身子道:「是小女桂花,她彈得一手好月琴,客人要來一段麼?」

  歐陽川道:「不用,不用!」說著冷笑道:「我們有點事要用這個亭子,老頭,你帶著你女兒這就走吧!」

  算命的瞎子怔了一下,賠笑道:「是!是!等我抽完了這袋煙——」

  歐陽川面色一沉正要發作,忽地遠處驛道上,傳來了一片轆轆的車聲,一輛雙馬二轅的篷車,映著夕陽,直馳而來!

  歐陽川只看了一眼,頓時神色一振!

  他上前一步,一伸手抓在了算命瞎子肩上,沉聲道:「算命的,你們父女兩個給我好好坐著不許動,不許瞎嚷嚷,看見就當沒看見,知道不知道?」

  那個叫桂花的姑娘忽地站起來,卻被瞎子拉坐下來,就見他翻著一雙白眼,連聲道:「是……大爺,我是個瞎子,什麼也看不見呀!」

  歐陽川鼻子裡應了一聲,雙手一拍,毛、馬、雷、刁四個人,相繼縱身而出。亭子裡的大姑娘嚇了一大跳,一隻玉手捂著嘴「呀」叫了一聲!

  雷昆手裡的折鐵刀,在她面前晃了一下道:「大姑娘你用不著害怕,乖乖地給我坐著,等著爺們辦妥了這一趟生意,我就……」

  說著伸出一隻毛手,嘻嘻一笑就要去摸對方那張白裡透紅的臉,大姑娘向後退了一步,一屁股坐在了石凳子上,瞎子趕忙伸手護著姑娘。

  這當口,那輛篷車可就到了地頭了。


學達書庫(xuoda.com)
上一頁 回目錄 回首頁 下一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