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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七九


  夏妃站起來扶著他,款款地說:「皇上身子要緊,去哪裡都不要緊,這不大傢伙全聽著您的一句話嗎?」

  她可真會順著皇帝的性子說話,一面說偏過頭來向朱蕾擠了一下眼睛。

  朱蕾卻是沒看見:「那是什麼話?真要那麼做──國家就完了……」越說越氣,一下子跑到了永曆皇帝身邊,傷心地說,「皇上千萬不能去緬甸,只要我們還有一寸土地,就不能去異邦,要不然人民會不答應,會罵您沒有出息,會……」

  話聲未完,叭地一聲脆響,果真地就挨了皇上一個大耳刮子。

  「你……」皇上看著打人的手,重重跺了一下腳,賭氣到一邊坐了下來。

  夏妃啊了一聲,趕忙去照顧朱蕾,卻被後者重重地掙脫開來。

  一時間熱淚奪眶而下,淌了滿臉。

  摸著被打的半邊臉,既驚異夢境的靈驗,更為著眼前的一切大哭傷懷,傷心自是傷心,話還是要說的。

  「皇上──您錯了……」她大聲嚷著,「除非萬不得已,您絕對不能去緬甸,要不然咱們明朝便真的完了,後世千千萬萬的人,老百姓都要罵死您、恨死您……就是眼前的葉先生、錢先生、各位英雄,就是李定國李將軍吧!他們也不會原諒您……想想吧,他們拚死拚活,流血送命,都為了誰呀,您……您忍心撇下他們,一個人逃命?您……」

  「不要再說了!」永曆皇帝忽然像瘋了似地跳了起來,卻被夏妃用力抱住。

  「皇上……皇上……您就消消氣吧……」轉過臉看著朱蕾,「九公主,您就少說兩句吧……您去歇著去吧……」又是擠眼,又是拋眉。這一次朱蕾總算看見了。

  「皇上萬安!臣妹告退。」深深地道了個萬福,便自轉身步出。

  外面是黑黝黝的,燈也不見一盞。

  走了一程,朱蕾才站住腳,心裡有些害怕,有心想回去喚個人掌燈護送,卻是傷心氣頭上,也就顧不了許多,硬著頭皮獨自走吧!

  所幸此去自己住處不遠,不過是隔著片院子而已,且是天上星皎月明,當能分辨。

  走走才知道,看似甚近,走起來卻是很遠。

  一陣疾行之後,先時的激動情緒也安靜下來,森森庭院,颯颯秋風,才自覺出怕來……

  跑一陣,走一陣,好半天才算到了自己住處的小小院落,遠遠看見服侍自己的那劉宮人打著個燈籠,正自悵惘,忽然發現,忙自迎上來:「殿下回來了……」

  請安問好的當兒,朱蕾已奪門而入。

  她是不好意思讓人家看見她哭紅了的眼睛,還有剛才被打了耳刮子的半邊臉,熱辣辣的怕是腫了。

  可不是,對著鏡子照照,五條指痕,腫起來老高。想想不禁悲從中來,活了這麼大,還是第一次被人家打,更何況是讓最敬愛的哥哥打的,又是生氣又是傷心,由不住眼淚又自淌了下來。

  這一霎,她腦子裡可真亂極了。

  想到了哥哥的那樣遠走緬甸,心裡真像是刀割般的難受。還有,自己好不容易,千山萬水地跑到這裡,重聚團圓,如今又要分離,若如皇上所說,改名換姓後往南方跑……那又將是一個什麼樣的場面?

  她可不禁又想到了自己的終身……想到了簡崑崙,一時心緒紊亂,不知所思。

  紗罩裡的燈芯,爆開了一個燈花,搖曳出幢幢光影,乍然而來,嚇了她一跳。

  照一般民俗傳說,這是燭蕊爆喜,國破家亡還有什麼喜事可言?院子裡秋風颯颯,刮得落葉蕭蕭。敢情是夜已深了,她也恍惚覺著有些累了。

  伸了個懶腰,才自站起──驀地,婆娑燈光影裡,襯映出一條纖細人影。立地而長,極似有所聳動。

  朱蕾呀了一聲,倏地轉過身來──面前人影乍現,在連帶著的襲面疾風裡,一口冷森森的劍鋒,已向她喉間刺來。

  驚惶萬狀裡,朱蕾方自看清對方來人,正是那日遊湖中途意欲向自己兄妹行強的時美嬌,卻是陰魂不散,此番又復來臨。

  時美嬌當然不會真地向朱蕾毒手加害,可是眼前這一劍,氣勢如虹,光華璀璨,卻非等閒,看來卻具穿喉之勢,真把朱蕾嚇得花容慘變。

  她身邊,總有人暗中戒侍。

  「哧……」一線流光閃處叮地擊中了長劍劍尖,莫謂物什細小,卻是力道驚人。

  時美嬌劍尖偏得一偏,失之毫釐,謬之千里,便自解開了眼前的一時之危。

  一股強大氣勢,隨著眼前這個人的猝然襲前;屋子裡像是捲了陣狂風,案牘上紙筆齊飛,聲勢好不驚人!

  燈焰搖曳裡,一個人以排山倒海之勢,已撲身而前,人到劍出。

  叮噹脆響聲裡,持劍的雙方,已移開了一個人距離。

  朱蕾踉蹌著扶案而立,只嚇得神色慘變,只當是又來了什麼禍害。容得看清了來人竟是簡崑崙時,心裡的一塊石頭,這才放了下來。

  冷森森地搖曳出一室的昏黃迷離……那種緊迫懾人的劍氣,直似冰寒的手,緊緊捏著人的喉頭要害。九公主朱蕾所面臨的,是一場前所未見的對劍場面,直似較諸那日船艙所遇更具無限陰森。

  「又是你……簡崑崙!」時美嬌挑動著細長的眉毛,直向眼前簡崑崙怒目而視。

  方才的雙劍交鋒,已讓她領會到對方臂力的驚人,從而警覺到自己實已不堪招架。那是因為她左面劍傷未癒,雖是左面身子,卻也關係著右面的出力,自然交接之下,連帶著全身經絡懼感疼痛,猝然使她記起了柳蝶衣的警告,不禁悚然一驚。

  眼前之勢,已不容她作任何退讓……

  臂力不振,卻可以內氣真力透過劍鋒與對方抗衡。

  這便是眼前室內劍氣橫溢,尤具陰森之因了。

  「時美嬌。」簡崑崙目光深湛地直瞪著她,「凡事可一不可再,那一天讓你逃了,今夜不會再稱僥倖,更何況你劍傷未癒,今夜你絕非是我對手,又何必自投羅網?」

  這番話看似自大,其實仁厚,仍不忘予對方返身之機,時美嬌只要略識話機,便不難從容退身,偏偏她性情高傲,目無餘子,銜記著簡崑崙的一劍之仇,誓要湔雪前恥。

  「你說得不錯,我身上是帶傷……可是,你也未必就能勝得了我!」盈盈一笑,身子左轉,腳下已換了方位。

  時美嬌又說:「我知道你近來功力大進,我們兩個雖然幾度交手,總是礙有外人打岔,不能一盡全力,想來你一定不無遺憾,今夜……不是正好稱了你的心?也合了我的意……你還猶豫個什麼勁兒?」

  說時,她那張盈盈笑臉,更似著了一片霧般的朦朧,實在難以猜想出她心裡在想些什麼?

  「我如果死了,算我自找的,活該……而且,能夠死在你的手裡也……」

  目光微側,看了朱蕾一眼,礙於她的就在眼前,下面的話不便說得太過露骨。

  頓了一頓,卻有下文待續,「……要是你敵不過我,死在了我的劍下,也就認了命吧。總也還有別人為你傷心……應該比我強多了,是不是──九公主?」

  情勢如此,她猶有餘暇逗趣,美麗的眼睛向著側面的朱蕾瞟上那麼一眼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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