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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七


  在簡崑崙凌厲的劍氣充斥之下,七老太爺卻也不曾亂了方寸,其人之沉著深鷙,不能不令人刮目相看,正為如此,七老太爺也才更為諱莫如深。然而,下意識裡,簡崑崙卻已認定,此人終是敵人。

  所謂的伸手不打笑臉人,七老太爺的一再示恩,待之以禮,終使他無能發作。面對著七老太爺的笑臉攻勢,他只得再一次鎮定下來。歸根結底,倒要看看他葫蘆裡是賣的什麼藥?心裡這麼盤算著,簡崑崙望著他只是微微一笑。

  七老太爺呵呵笑了兩聲:「二位的坐騎,已有專人打點,送回客棧,其實此去花鼓樓,水路卻遠較陸路要方便得多,是以特別為二位安排了這個游河的節目。」

  話聲方頓,大船已緩緩移動,直放江心。

  原來滇省境內河流,秀麗多媚,這道江流雖不知名字,看上去景致絕佳,兩岸柳綠花紅,襯以碧藍流水,真個美不勝收,妙在船移生風,習習涼風,自敞開的兩面軒窗徐徐舒入,不啻暑意全消。

  朱蕾終是天真未泯,見狀輕輕讚了聲:「哦,好美!」便自姍姍移步,走向窗前。

  此刻,她重又放下了面紗,然而在天光映襯之下,姣好面容,依稀可見,更似有一種朦朧之美。

  簡崑崙手托香茗,便自站立在她身後,任何情況之下,他心裡都存著小心。眼前江面不寬,一旦有意外情況發生,他自信可以背負公主,涉水彼岸。

  七老太爺更似悠悠,倚身在鋪有細草軟墊的藤椅上,兩隻眼睛笑成了兩道縫。

  「等一會要經過一個地方叫紅石岩,石頭全是紅的,沙灘水鳥,很美,很美,值得一看,我們可以在那裡停一下!」

  簡崑崙說:「這麼一來,可又為船家添了許多麻煩,不大方便吧?」

  七老太爺說:「哪兒話,剛才我不是說過了嗎,吳王爺的船既然借給我,就是我的,難得二位賞光,何不盡興一遊?」

  驀地珠簾倒捲,嘩啦!艙裡突然閃出了三個人來。為首一人嘿嘿笑道:「七老太爺的貴客,也與我們引見引見,別教人家笑話咱們老粗,不懂理兒!」

  說話的當兒,三個人已來到跟前,一字橫開。

  七老太爺啊了一聲,忙道:「怠慢!怠慢……竟把三位壯士忘了,失敬,失敬……」

  隨即向簡崑崙道:「我疏忽了,這是王爺身前的三位壯士,倒要給二位引見引見!」

  簡崑崙心裡一驚,外表越是不動聲色,放下茶碗,衝著三人抱拳說了聲:「失敬!」

  目光轉處,卻已把來者三人瞧了個清楚,一個髮鬚皆黃,一個面有虯髯,另一個短髮灰眉。三個人相貌各異,各有特色,卻令人一望之下,即興出狂放不羈的江湖之色,卻不似出身軍營,受過訓練的赳赳武夫。

  他早聞吳三桂身邊,有所謂的七太歲之一說,並知七人與萬花飄香數次接觸裡,損兵折將,吃虧不小。眼前三人,莫非便在此七人之中?心中方自動念,七老太爺已出聲為對方引見道:「這位是簡先生及其令妹,簡小姐……」

  話聲未頓,即見三人之中,那位短髮灰眉的黃臉漢子呵呵笑道:「人生何處不相逢,想不到在這裡與簡大俠又遇見了,幸會之至。」

  說時,這人頻頻翻著一雙白多黑少的眼珠子,便是這個特殊的動作,好生眼熟,陡然使得簡崑崙記起,彷彿在哪裡見過他……

  「哈哈……」灰眉瘦削漢子跨前一步,揚起了尖瘦的臉,用著濃厚的一口川音道:「如果在下這雙眼睛不是真的瞎了,去年在桂南一個大雨的日子,好像咱們在一個叫快活居的飯館子裡見過。」

  這麼一提,簡崑崙便自陡然記了起來。

  「噢……」

  那一日紅鱘上市,適逢大雨,簡崑崙身著黃衣,冒雨而至。為解永曆帝一時之難,曾經混身快活居,與當日座上群雄,有過一面之緣,此人偽裝為一個睜眼的瞎子,正是七太歲之一,人稱無眼太歲公冶平的一位。

  當日情況,八方風雨,各人俱思對永曆帝志在必得,乃至劍拔弩張,由於萬花飄香中九尾桑弧的介入,乃使得眾人知難而退,鎩羽而歸。這個冒充瞎子的公冶平,由於當日的不自量力,極可能便在九尾桑弧的手裡,吃了大虧。而九尾桑弧功虧一簣,臨終卻又敗在了簡崑崙的手上,乃致把幾欲到手的永曆帝,拱手讓人,為此簡崑崙才與萬花飄香一面,結下了難解的深仇大怨。

  無眼太歲公冶平的陡然現身,致使簡崑崙一剎那間觸及了許多當日之事。尤其堪驚的是,對方今日之立場為何?友耶?敵耶?瞬息間倒也難以分辨,費人思忖。

  「閣下是真人不露相!」假瞎子公冶平臉上訕訕地道,「我們那麼一大屋子人,都被尊駕一個人給耍了,哈哈……硬是要得!」

  笑聲一頓,霍地偏過頭向著身邊二人,嘿嘿笑道:「這便是我常常給你們提起的那個姓簡的,格老子,人家才真正稱得上一個高字,我們哥兒幾個龜兒子!在人家面前,簡直是耍不開,給人家提鞋都不配。」

  除公冶平之外,餘下二人髮鬚皆黃的漢子,年歲較長,約在六旬開外,聳肩弓背,面相深鷙,狼顧鷹視,頗似機警。面生虯髯的一個,黑而壯實,卻現著陰詭剽悍之氣。一句話,三個人看上去,均非易與之輩,都是棘手的角色。

  聆聽之下,黃髮者先自森森一笑,抱起的一雙瘦手,向著簡崑崙拱了一拱:「這話倒也不假,尊駕大名如雷貫耳,老五的話,一點也沒有誇大,就是前幾天,尊駕可不是如法炮製,又玩了這麼一手?如果傳言不假,聽說連洪老大人的人,都在尊駕跟前栽了大觔斗,聞名不如眼見,今日得托七老太爺的宏福,總算拜賞了尊駕的廬山真面,嘿嘿……幸會得緊!」

  隨著他分開的雙手,三個人各自退後,形成了一個拱立之勢,有意無意,卻把簡崑崙圍在了正中死角位上。

  簡崑崙當然立時有所體會,微微一笑,卻把一雙眼睛轉向七老太爺看去。這裡他是主人,倒要看看這隻老狐狸如何處置?抑或這一切原來就在他的預計之中!

  七老太爺呵呵笑了兩聲,站起來分按著兩隻手:「三位壯士,稍安勿躁,有話好說,」堆滿了一臉的笑,他連連說道,「想不到,各位英雄相惜,原來是舊相識……這其間必有誤會……」他隨即為簡崑崙引見那個面相陰沉的黃髮老叟道,「這位是黃元甲老壯士,人稱血手……無常。」

  黃元甲呵地一笑說:「得啦,七老,您就別提我這個丟人的諢號了。」

  七老太爺一口京腔地道:「哪兒話……」隨即介紹那個虯髯大漢道,「這位是一掌開山謝威,謝英雄,王爺身邊的七位太歲,大名遠播,不知簡少俠可曾有過耳聞?」

  「久仰之至!」簡崑崙莞爾一笑,證實了心中所猜。對方果然是七太歲其中三人。還記得當日自己為時美嬌擄獲乘船返回,中途在江中,與吳三桂所屬部將的水師邂逅,時美嬌冰雪聰明,窺破了對方詭計,將滿盛炸藥偽稱黃金的木箱,原物壁還,當場爆炸,將對方全船炸為飛灰,死傷無數,其中尚揚飛,金大開二人,據稱便在七太歲之中,果真如此,七太歲如今只剩其五,應是五太歲了。眼前一次卻出現了三人,巧的是,俱在七老太爺的畫舫之中,這情形豈又能謂之偶然?或是出於七老太爺的事先安排?只是看眼前情況,七老太爺卻又插於其中,充當好人,他的真實居心,到底又是什麼?

  簡崑崙冷眼旁觀,直覺地當它是一場戲。只是他卻並不能真的像觀戲人那樣輕鬆地置身事外,因為他與公主朱蕾都是戲中的真實人物,而對方演戲的目的,正是在對付自己。

  只說了久仰之至四個字,他便一言不發。

  七老太爺原以為他會說些什麼,等了一會,才乾笑兩聲,轉向黃元甲等三人,抱了一下拳:「事情的來龍去脈,我是壓根兒一概不知,不過湊巧了,今兒個簡先生、簡小姐是我的客人,這就要請三位壯士賣個交情……」

  話還沒有說完,黃元甲咳嗽一聲,岔口道:「好說,七老,您這是看得起咱們底下人,照說,您老關照的事,還不是一句話?可是眼前這件事,關係重大,請恕卑職不敢自做主張……」

  七老太爺噢了一聲,有些事出意外的樣子。

  假瞎子公冶平冷冷一笑,卻在一旁插口道:「不是我們不知天高地厚,不遵照您老的指示,實在是此人關係重大,萬不能輕易地放過了他。」

  面色猛地一沉,公冶平面現陰森地直視向簡崑崙道:「姓簡的,明人眼前不說假話,我們是幹什麼的,你是幹什麼的,大家心裡有數,我們就乾脆挑明了說吧,朱由榔今天是朝廷的要犯,王爺有令捉拿,誰也不能違抗,他如今在不在你手裡,還說不準,不過你們是一條線上的,這可是不假,就衝著這個,今天我們就放不過你!」

  話聲出口,倏地向下一個折腰,已把緊插在雙膝的一雙手插子拔在了手上。嘩啦一聲,黃元甲的一把鏈子槍也掣了出來,緊接著嘩啦啦一陣子響,纏在了右胳膊上,身子骨向下一蹲,霍地矮下了半尺,一雙黃眼珠子瞬也不瞬地直向簡崑崙盯著。一掌開山謝威可也沒有閒著,隨著他張開的兩腋,呼!雄雞也似地翩然掠起,落身於一張長桌之上。倒是只有他還沒有掣出兵刃。

  三個人六隻眼,精氣內蘊,各具猙獰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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