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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三


  頭陀瞪大了一雙圓眼道:「怎麼?」

  「這位佛爺,你要幹什麼?」

  無論如何,自己一條性命,連帶車內主人安全,俱為對方所維護,是以他雖嘴裡驚問,並未能進一步上前阻止。

  散髮頭陀卻並不把他看在眼中,再次狂笑聲中,已把車門用力拉開。卻不知車廂內的那個小書僮,正自兩手護門,以他小小力量,如何擋得散髮頭陀的大力?眼前車門猝開,不留心卻把裡面的他給摔了出來,哎喲!在地上打了個滾,才自站了起來,卻只見那個散髮頭陀,已潛身進了車廂。

  「你是誰?」

  車廂內的洪九公子驚嚇地坐正了身子,歪過頭來看向車前那個瘦高個子侍衛道:「王虎!快把他拉下去!」

  被稱王虎的瘦高漢子上前一步道,「九……公子不要害怕,這和尚是我們的救命恩人……」一面轉向頭陀道:「大師父請下來,不要嚇著了我家公子!」

  先時摔倒的那個小書僮,慌不迭地也爬進車廂,偎在被稱為九公子那個少年身邊。

  「阿彌陀佛……」散髮頭陀打問訊地宣了一聲佛號,這才訥訥說道,「公子你受驚了!」邊說邊自嘿嘿有聲地笑了,一雙大牛眼裡,滿是詭異莫測,骨碌碌只是在對方少年身上轉個不已。

  偏偏少年臉嫩,況乎身上更帶著病,被他看得好生不自在,乾脆偏過頭來,睬也不睬他。

  「嘿嘿!」頭陀連聲笑道,「洒家好心救了你的性命,卻連一個謝字都沒有麼?」

  車下叫王虎的漢子,忙自解說道:「我家公子現在病著……大師父還是不要打攪,請下車說話可好?」

  頭陀哼了一聲,卻也並不生氣地道:「這也罷了,你們這是上哪裡去?」

  王虎道:「這個……」

  頭陀哈哈一笑道:「你這個人太不乾脆……我看你家公子病勢不輕,還是先找個地方,給他看病要緊。嗯,前面不遠有一市鎮,也許可以找個郎中,這就走吧!」

  王虎應了一聲,見頭陀並無下車的意思,一時大為納悶,不禁皺眉道:「大師父你?」

  「我也正好順路,就搭你們一個便車吧!」

  少年原是倚在座位角落,閉著眼睛,生著悶氣,聆聽之下,立刻睜開眼睛急道:「不……要……」

  王虎因見對方和尚一意渾纏,賴著不去,甚是惹厭,總因為方才救命之恩,不便發作,心裡卻也老大不是滋味。

  「既然如此,大師父請騎馬後隨,我們結伴一程也就是了……」

  說時王虎探出一臂,真有點催駕意思,硬要拉他出來了。卻不意這個散髮頭陀忽然作色道:「你也太羅索了!」

  手勢乍揮,一掌直向王虎胸前拍來。

  王虎卻也有些身手,一見和尚掌勢來到,慌不迭向後就閃,腳下點處,嗖!倒退一邊。

  車內頭陀哈哈大笑道:「想跑麼?」話聲出口,偌大身軀,緊跟著已颯然飄出,起落間,一隻大手,竟向王虎頭上抓落下來。

  經此一來,各人才知道頭陀不懷好意。

  王虎一個快閃,撲向車座,方拿起了隨身兵刃鬼頭長刀,散髮頭陀已呵呵怪笑著,襲身而前,手上方便鏟嘩啦啦響聲中,一式撥風盤打,直向王虎頭上揮落下來。

  噹啷!火星四射,鬼頭刀迎著了方便鏟。

  總是和尚臂力驚人,王虎的鬼頭刀,萬萬無能招架,兩相迎聲之下,直震得後者一條膀臂,齊根酸麻,刀勢不舉,喀然為之垂落。

  至此,散髮頭陀再不手下留情,掌中方便鏟,神龍抖甲般地向外一抖,噗嗤扎進了王虎胸膛。鮮血四濺裡,便這般眼睜睜地看著他倒下去了。

  這番景象,不啻把車座內的少年主僕嚇得面無人色:「你這個和尚……」

  才說了這麼一句,那個華服少年竟淌下淚來。那是因為這個王虎,以及先已橫死地面的黃衣漢子吳元猛,俱是跟從他多年的身邊人,想不到今番路上,竟自雙雙喪了性命,一時忍不住落下淚來,心裡恨透了對方這個和尚,偏偏無能為力,身上又有病,怒急交迫,只望著和尚說了個你字,頓時昏了過去。

  身邊那個書僮眼見如此,哇!大哭起來。才哭了一聲,已為散髮頭陀當胸一把抓起,叱了聲:「去!」掄手拋出,砰地摔落地上,也自昏了過去。

  哈哈大笑兩聲,砰地關上車門。這頭陀緊接著跳上車轅,方自手操韁繩,卻聽得前道一人冷森森笑著。

  「清平世界,朗朗乾坤,和尚你幹的好事,就不怕離地三尺有神明麼?」

  話聲方出,嗤地響了一聲,一片物什,疾飛如電,已向著他臉上飛來。

  散髮頭陀猝然吃了一驚,方便鏟迎風一晃,噹!磕開了來犯的暗器,竟是一個寬邊的草帽。

  兩相交接下,竟作金鐵之鳴。若非是頭陀功力不弱,真個還接他不住。

  驚怒的當兒,前面側道草叢裡,已自步出了個人來,矮矮的個頭兒,一身湖色綢子大褂,又小又瘦,那樣子簡直成了個人乾兒,看上去總有七十多了。

  別瞧著人小,手裡的傢伙倒是挺大,忤著根老長的大紅木拐子,上面拴著個大紅胡蘆,八成兒,這人還是個郎中。

  散髮頭陀霍地自位子上站起:「幹什麼的?」

  小老頭縮了一下脖子,骨碌碌只是轉動著一雙白眼:「足下身手,昨天夜裡,在大雨裡我已經見識過了,確是高明之至,佩服、佩服,今天這一手,可就更妙了,只是出家人,忒心狠手辣,總是不好……大和尚你說可是?」

  散髮頭陀陡地挑起濃眉,冷冷笑道:「這麼一說,足下可真是有心人了,倒是失敬了。」

  瘦老頭乾咳了一聲,手上木杖在地上忤了兩下,白瘦的臉上帶出了幾分不耐。

  「真人面前不說假話,東方野佛夏侯天,這一回你高抬貴手,下一回老哥哥我必有一番回敬。」

  別看他其貌不揚,像是一陣風也能刮倒了的樣子,這幾句話卻說得抑揚頓挫,有聲有味,那麼微弱的身子,一下子也似有了精神。

  散髮頭陀驀地為對方報出了本來姓名,自是吃驚不小,由此看來,對方這個小老頭兒,可就大非尋常。

  陡然間,頭陀發出了一陣大笑,「無量佛,善哉,善哉呀……」

  身形猝搖,一片雲祥地飄身而下,不偏不倚,正正地落在了老頭兒當前。

  「行!衝著尊駕你這幾句話,洒家也得賣個交情。」散髮頭陀臉上閃著紅光,「只是有一樣,卻得叫和尚我心服口服!」

  「這又何苦?」小老頭嘻嘻冷笑著,一雙小眼睛,瞬也不瞬的,直向對方盯著。

  「二虎相爭,必有一傷,」他訥訥說道,「再說還算是一家子,要是鬧到了外人手上,可就不值得了,是不是?」

  這麼一說,無疑已是表明了身份。

  散髮頭陀夏侯天,是孫可望派出之人,眼下這個小老頭兒自承是同路之人,莫非他是吳三桂一邊的?

  這兩年平西王吳三桂與孫可望這個義王,一力討好清廷,爭寵爭得厲害,尤其在眼前追剿永曆帝這個長期戰爭裡,俱思有所建樹,明面上大軍節節進逼,與永曆帝的部將李定國、白文選、吳子聖等時有殊死之戰,暗地裡所派出黑道風塵人物,更是無所不用其極。所謂擒賊擒王,能夠活捉到永曆帝本人,固是不世奇功,即使皇帝身邊重要人物,也在搜捉之列,不容輕易放過。

  其實,圍剿永曆皇帝的何止吳、孫二人?洪承疇居中而策,猛將如雲,像卓布泰、多尼……論兵力,猶在吳、孫之上,只是後者二人是滿人,小老頭嘴裡的外人是否即指的是他們,可就頗堪玩味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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