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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〇


  ▼第十二回 風流倜儻九公子

  一連越過了三個村子,黃衣人都沒有停下稍歇。像是有什麼急事似的,一徑飛馬而馳。即使現在已經是黑夜了,而且天空還飄著霏霏細雨,他也不思稍停。雨越下越大,更有隆隆雷聲,火紅的閃電,每一次亮起,都像是燃燒房子的火焰那般模樣,紅通通煞是怕人。儘管如此,他猶自冒著雷雨,繼續策馬十里,才在眼前這個市鎮,停了下來。

  時間已近亥時。夜色深沉得緊,聲聲迅雷打房頂上滾過去,其聲隆隆,密如貫珠。脫下油綢子雨衣,淨了手臉,他選了個臨窗的位子坐下來。

  兩個油紙燈籠,在風勢裡滴溜打轉,昏黃的光焰聳聳欲息,約莫可使人認清那幾塊已泛黑的字匾──岳家老棧。

  老夥計送來了兩盤小菜,一角酒,彎下腰來問:「住店?」

  黃衣人點點頭,接過來旅客投宿登記的名冊,老實地留下了姓名──簡崑崙。

  名冊上客人甚多,密密麻麻都寫滿了。

  他卻注意到幾個墨跡方乾的名字,意識到這岳家老店正是自己所要留下來居住的地方。

  ***

  只有三兩個客人在喝著悶酒,一個梳著大辮子的女人,歪在牆角裡有氣無力地在撥弄著琵琶。她早已形容憔悴,睏倦了,只為了這家客棧兼做夜市生意,為了多貪幾個賞錢,不得不苦撐著。她那個貪酒的爹,就在一邊守著她,手裡拿著酒,瞪著兩隻貪婪的大蛤蟆眼,來回向每一個進出的客人瞧著。面前大花碗裡,卻只是幾個數得出來的制錢兒。

  雨仍然淅淅瀝瀝地下著……轟隆隆雷聲,來回地在天上滾動著,一忽兒東,一忽兒西,弄得人心神不寧。

  藉助著一次次閃亮的電光,簡崑崙早已把這裡地勢瞧看清楚。進門是賬房,左面是馬槽,右面是食堂,客宿的棧房,都在後面,院子倒也寬敞,新刷過的粉牆,映襯在閃電裡,極其醒目,白得刺眼,一陣快速的馬蹄聲,恰在這當口來到門前。

  五六匹牲口的忽然來臨,聲勢非同小可。接下來的一番忙亂奉迎,大呼小叫,著實熱鬧了半天……

  簡崑崙已為這猝然來到的一群人,投入注意。尤其是其中那個高大的散髮頭陀,更是似曾相識,便自警覺著站起離開,向後院步入。

  八成兒是喝多了,一路上歪歪斜斜,步履蹣跚,嘴裡嘟嘟嚷嚷,不知在說些什麼,那樣子真像一步不慎,隨時都得躺下來。

  還算好,有個夥計打著燈籠過來照顧著,半扶半抱才把他攙到了屋裡。

  簡崑崙留意到,在他住的那間房子門上也拴著個葫蘆,便是不折不扣的一個走方郎中了。

  東邊客房還亮著燈,有個落地罩門遠遠拱著,花葉扶疏,鬧中取靜,該算是這客棧最好的雅舍了。

  雨兀自淅淅瀝瀝落著,閃爍的電光,勢若金蛇。看樣子一時半會兒雨還不會停住。

  關上了窗戶,簡崑崙合衣登榻,卻只是閉目養神,不使自己真的睡著。

  子時前後,外面雨才小了。

  簡崑崙翻身下床,把自己收拾妥當,熄滅了燈,用一塊油綢子扎好頭上,帶好了月下秋露長劍,聽聽外面不再有一些兒人聲,才自閃身門外。

  雨小了,天可是黑得緊,濃翳當空,一片黝黑,卻只有前面櫃房燃著幾盞油紙燈籠,整個院落,再不見一些兒亮光。

  簡崑崙貼壁而立,打量著眼前形勢,特別注意著東邊院子那一溜上房,隱隱還有燈光透出,便自不再遲疑,身形輕搖,已自掠上了對面瓦脊。

  房頂上水漬漬的,滑不留腳,簡崑崙輕功極佳,倒也無礙,三數個起落,已來到了那片院落,緊接著一式海燕掠波,翩如夜鳥般已自飄身門前。

  一隻貓,突地由花樹叢中出來。

  簡崑崙幾已閃動的身子,忽地收住。這隻貓,竟然帶給他一份意外的警覺……

  一雙人影,便在這一霎,倏地閃身而出。藉助著洞門一角,簡崑崙掩藏住身子,暗暗道了聲:「好險!」,若非是那隻猝然躥出的貓,他便已然現身,化暗而明,反倒落入對方觀測之中。

  眼前黑黝黝一片,雖說是認人不清,對方二人的身形卻昭然在眼,這一霎,兩個人已施展身法,甚是輕巧的現身長廊。

  正面一排上房的紙窗還亮著燈光,不用說這兩個人顯然是奔向那裡了。

  看到這裡,簡崑崙不禁心裡有了數。

  前幾天的一個偶然機會裡,在南盤江登舟來滇的中途,遇見了那個天真無邪、風度翩翩的富家少年。透過他精明的審查,便自斷定這少年必與當今明室有著密切關係,是以暗中跟隨,一路直入滇境。接下來的幾日,經過他的留心觀察,更斷定所料不差,若干的蛛絲馬跡,顯示對方少年已為人暗中跟隨,這就令他不能不為這個涉世不深、天真爛漫的少年而有所擔心了。

  接下來日客齋命相館的驚鴻一現,證明了那少年身後影隨著的重重殺機,確是危險萬分。

  其實又何止義王孫可望的一面……看來,去秋快活居巧遇永曆帝的一幕,不啻再次重演,所差別的只是當事者這個少年的身份迥異而已。

  這一次幸得柳二先生的援手,乃得脫困飄香樓,簡崑崙雄心不死,兀自懸心著永曆帝的安危,既知柳蝶衣的真實用心,以及來自清廷、吳三桂、孫可望……等等十面埋伏的重重殺機,簡崑崙即使有心抽身,也是欲罷不能。只是有了前此的教訓,不得不令他更為謹慎小心而已,特別是對於萬花飄香的一面,更令他大大存有戒心。

  他已是久經陣仗,閱歷甚豐,對於眼前這兩個行蹤猥瑣的來人,大可冷眼旁觀,伺機而行,特別是對方身後的主力遲遲未現,更不容掉以輕心。

  話雖如此,若是室內少年全然無知,卻也難保不生意外。思念中,眼前二人,已互打手勢,向著透有微光的窗前,欺身過去。

  簡崑崙身形輕閃,略向左側前方邁進。身形方定,便自覺出右面屋脊似有異動。以他今日功力,即使不直接憑恃視覺,對於身側四周動態生相,亦能有一定感覺反應。眼前之形象反應正是如此。隨即他用餘光一掃,即已發覺到有了異動。

  一條瘦小人影,鬼影般地閃了一閃,像是由側面升起,身法極快又輕,宛若凌空巨雁,卻是一起即落,身子才剛落下瓦面,隨即伏身下來,若非是簡崑崙眼尖,即時注意,差一點就被他瞞了過去。

  說時遲,那時快。眼前兩個夜行人,已是雙雙撲向窗前。卻不知室內早已有了警覺,兩個夜行人身子方自往窗前一欺,即聽得砰地一聲大響,一蓬暗器,已破窗而出。

  這番遭遇,大是出乎簡崑崙意料之外。

  暗器本身頗似經過特別裝置的卡簧噴筒等類物什,一經發射,力道極大,黑夜裡,看不清什麼玩意兒,總之必屬細小的鐵砂等物。

  二人之一,首當其衝,啊呀一聲,中了個滿臉生花,一個倒栽蔥,撲通一聲,仰面八叉地倒在地上。另外一個,由於不是正面接近,幸未所中,卻也吃驚不小,哪裡還敢有所逗留?慌不迭縱身就退,卻聽得嘩啦聲響,窗扇大開,一個人躍身而出,隨著他手揚之處,砰地又是一聲大響,刷啦啦又打出了一片物什。

  這一次由於對方那人已有戒備,掩飾得快,想必沒有再為所中,便自一路騰縱如飛地落荒而逃。

  後來躍出的這個人,嘴裡大嚷著:「拿賊!」趕上一步,一腳踏向倒地傷者。

  卻在這一霎,一條疾勁人影,自斜方驀地撲來,好快的身法,黑夜裡,簡直看不出來人形貌。

  這人其實早已窺伺附近,以為必要時的出手接應。隨著他的猝然現身,一條杖影,呼然作響,直向著對方身上擊到。

  來人伎倆更不只此。

  緊跟著揮出的杖影,右腳飛處,挾著大股勁風,更向對方身上踢來。如此一來,那個由房裡躍出的人,便不得不閃身讓開。

  這人一杖得手,雖是身手可觀,卻不便在眼前逗留,慌不迭自雨地裡抱起同伴,三數個起縱,已掩身暗中消逝不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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