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蕭逸 > 含情看劍 | 上頁 下頁 |
二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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說話的人正是那個黑瘦塊頭,濃眉大眼的漢子,一面說一面抖著他那一身挺講究的茶色緞質褲褂。如今這個年頭,這般穿著的人還不多見,此人誠然開風氣之先。 臉上帶著微微的笑,打量著對面瞎子,他冷冷地說:「這裡不是雲南,姓吳的管不著,就是順治老兒也嫌遠點兒了,瞎子,你就別狐假虎威了。」 幾句話一經出口,眾人這才恍然大悟。敢情這個老瞎子,竟是平西王吳三桂跟前的人。 原來吳三桂自被封平西王坐鎮雲南,聲勢極是坐大,附近鄰省,俱在其勢力擴展範圍之內,這裡地當桂省西南,距滇不遠,自是仰其鼻息,不在話下。 老瞎子神色一變,翻起一雙白眼,頻頻冷笑不已:「足下太抬愛我老瞎子了,其實我哪裡配?真人面前不說假話,朋友,你亮個字號吧?」 濃眉漢子哼了一聲,暫不做答,卻把一雙眸子轉向臨窗的那個黃衣青年,似乎這個人才是他注意的對象,別人都不曾放在心上。 黃衣人其時酒足飯飽,湊巧這會子雨小了,他便不欲久留,站起來丟下塊碎銀子,逕自離開。 濃眉漢子一直看著他跨上來時的黑馬,冒雨而去,這才把一雙眸子回到瞎子身上。 「光棍眼裡揉不進沙子,吳三桂喜結宵小,已是眾人皆知,如果在下招子不空,尊駕想必就是他手下人稱七太歲之一的無眼太歲公冶平了,嘿嘿!失敬!」 濃眉漢子話聲一出,眾人少不得又都吃了一驚,左邊那位伏案的賬房先生也抬起頭。 那只為吳三桂手下七太歲聲名極大。此七人出身黑道,素行不良,自為吳氏所用,旋即收為心腹,專為他幹剷除異己的殺人勾當。乍聞其名,直似有切膚瀝血之痛,自是眾人心裡吃驚。 老瞎子怎麼也沒有想到一照面即為對方摸清了底細,被他直呼姓名,行藏頓時敗露,尤其是那一句「喜結宵小」簡直是當面侮辱,正是是可忍,孰不可忍! 聆聽之下,黃臉上泛出了一片灰白,一雙白眼睛珠子,直似要脫眶而出,驀地狂笑一聲:「你的膽子不小,竟敢言出無禮,接著你的!打!」 一字出口,右手翻處,一掌青錢悉數飛出,錚然作響中,直似出巢之蜂,一股腦直向對方濃眉漢子全身上下飛罩過來。 既名無眼太歲,當非無能之輩,瞎子伎倆更不止此,隨著一掌青錢出手的同時,整個身子霍地飛彈而起,一起即落,已撲向黑瘦濃眉漢子當前,掌中金絲竹杖,宛若出穴之蛇,一杖直取當心,直向對方猛扎過來。 無眼太歲公冶平決計要取對方性命,眼前出手,既快又狠,絲毫不以眼瞎而失了準頭。 無如那個黑瘦濃眉漢子,卻非易與之輩。 先者,迎著瞎子的一掌飛錢,只見他短袖乍揚,鏗鏘做響中,漫空而來的一天飛錢,一個不剩地悉數為他收進袖裡。 緊接著左手突出,噗地一把攥著了對方奪心而來的金絲竹杖。 瞎子這一杖力道十足,偏偏濃眉漢子的掌勁兒更不含糊,一經交合,紋絲不動,力道運行下,耳聽得叭叭兩聲脆響,地面的水磨方磚,竟為之連破了兩塊。 兩塊方磚均在瞎子腳下,不啻說明了他的功力不濟,眾目睽睽下,直把老瞎子那張黃臉臊了個色如黃醬。 明明已是落敗,硬是心有未甘。 「你……」 右手往竹杖上一搭,擰轉之間,一口銀光眩目的三尺青鋒,已自杖內抽出。 竹心藏刃,金絲竹杖內有機關。 隨著瞎子掄出的右手,大片劍光,宛若銀河倒掛,直向著當前濃眉漢子迎頭猛劈過來。這一手要命殺著,極其可觀,大大出乎濃眉漢子意料之外,瞎子心狠手辣,這一劍功力內斂,非比等閒,濃眉漢子猝當之下,只得手頭一鬆,放開了緊抓著對方竹杖的右手,身形微仰,翩躚於七尺開外,閃開了對方頗具氣勢的當頭劍鋒。 卻不知無眼太歲公冶平卻是別有異心。 這一劍明面上是在對付濃眉漢子,實際上卻照顧了另外一人。 隨著他急速擰轉的身子,呼──直似飛雲一片,起落之間,已到了另一座前。 這個桌上的兩個客人──看似微恙的生病相公與氣勢昂揚的紫面長身大漢,俱都為瞎子的猝臨吃了一驚。 老瞎子心存叵測,身勢甫落,更不遲疑,掌中劍颼然作響,流星天墜般直向座上那個生病相公當頭劈落下來。 明修棧道,暗渡陳倉。 瞎子居心,明眼人固然不難測知。眼前圖窮匕現,情急殺人的一手,卻是大悖常情,不免觸目驚心。 倒是那氣勢昂揚的紫面大漢忙中不亂,一口長劍原已壓置手下,這一霎霍地振腕掣出,噹啷脆響裡,迎住了瞎子來犯的劍鋒。 好強的腕力!隨著紫面大漢的出手,雙劍交鋒下,老瞎子其勢不遲,腳下一連打了兩個踉蹌,退出四尺開外。 紫面大漢一劍封開了對方,原可趁勢進招,他卻計不出此,退後一步,抱劍而守,侍立於生病相公身邊,神色極為軒昂。 老瞎子怎麼也沒想到,此番出手失利,眼前已無能再做逗留,怪笑一聲:「後會有期!」瘦軀倏弓,施了個金鯉倒穿波的式子,哧地反躥而出。 斜風細雨裡,怪鳥般地臨身地面,卻不忘在眾人眼前一番賣弄,隨著落腳處,半籬枯竹微微一顫,瞎子偌大的身軀已自第二次騰身躍起,翩翩乎如野雁騰空,向著岸上掠去。 卻是有人放他不過。窗前人影猝閃,濃眉漢子鬼影子般已現身當前。隨著他揮出的右手,鏗鏘作響,一蓬金光,已自他短袖內飛出,正是先時接自老瞎子的一掌青錢,這一霎原物奉還,直認著老瞎子背後招呼了過去。 瞎子一隻腳方觸地面,忽覺背後有異,卻已轉身不及,慌不迭向邊上一閃,讓開了正面卻躲不過側面,腰胯腿側間一陣奇痛,已吃兩枚青錢擊中。 濃眉漢子手勁十足,一掌飛錢雖是滿天花雨的打法,每一枚暗器的力道也是可觀。 瞎子腿下一軟,差點跪了下來。鼻子裡哼了一聲,倏地一個打轉,縱出丈許開外,回過身來。隔著窗戶,狠狠地盯著出手的濃眉漢子,那雙白眼睛珠子怒凸著,幾欲奪眶而出:「金磚不厚,玉瓦不薄,老瞎子只要有三分氣在,絕對忘不了足下這一掌青錢之賜,朋友你報個萬兒吧!」 黑瘦塊頭兒的濃眉漢子冷冷笑一聲:「花自飄落水自流……公冶平,這回你就認栽了吧!」 各人聆聽之下,除了那個散髮頭陀神色一凜之外,餘人大都不解。倒是瞎子明白了,聆聽之下,陡然打了個寒噤,一個勁兒地翻著他那雙白果眼珠子,一時間面若黃蠟,顯然吃驚不小。 忽然他發出了一串淒涼的笑聲。 「這就難怪了,瞎子我不但眼瞎,敢情心也瞎了……失敬,失敬……不知者不罪,瞎子這就認栽了……」 一面說,雙手抱杖,遙遙向著對方打了一躬,神色極見恭謹,較之先時的趾高氣揚,簡直不可同日而語。 話聲一歇,再也不敢逗留,倏地擰過身子,忍著腰腿上的傷疼,一路起伏縱落轉眼消失於雨霧氤氳之中。 黑瘦濃眉漢子這才回過臉來,一雙眸子,不怒自威地向座上高大散髮頭陀逼視過去。 後者呵呵笑了兩聲,已自位上站起,高呼一聲:「小二,看賬!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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