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蕭逸 > 甘十九妹 | 上頁 下頁
六八


  胡順、李秋奎相視一笑。

  青衣秀士那雙眸子睜得更大了。

  胡順呵呵一笑道:「你要是早提起這個姑娘,也就用不著那麼費事了,鬧了半天,原來你要找的人,還是尉遲太爺,你所說的那個尉遲蘭心姑娘,正是剛才我們兄弟所提到的那個尉遲太爺他老人家的掌上明珠!」

  李秋奎頻頻點頭道:「這你就問對了,在這裡你提起尉遲太爺的名諱,也許尚還有人不知,可是要是一提這位蘭心姑娘來,可是無人不知,無人不曉!」

  胡順笑嘻嘻地道:「前一陣子,我聽說尉遲太爺好象要為這位姑娘準備辦喜事呢!這位姑娘大概就要出閣了,聽說她婆家在很遠的地方……也是個有名的武林世家子……」

  尹劍平點點頭道:「不錯,小弟正是為這件事……」說到這裡,忽然想到這件事不足為外人道,忙把到口的話吞進了肚子,臉上更不禁現出了一番黯然。

  胡順怔了一下,偏過頭來去看他拜兄李秋奎,李秋奎臉上亦現一番狐疑。

  然而,那使綜合了這兩張臉上所有的驚異、疑惑,也不若另一張臉,青衣秀士的那張臉,那般的深刻,那般的激動。

  也許是內心的過於震驚,或是另外的什麼因素,這個青衣秀士,那雙大眼睛裡交織出一種謎樣的神采,從白皙而清秀的臉上,陡地染上了一片紅暈,五指一顫,叮噹一聲戰抖,手中的那盞香茗,差一點把持不住跌倒在地上。有了這番失態,他似乎顯得很窘迫,遂即把臉孔轉到了另一面,不再向尹劍平以及那個桌子上的人多看一眼。

  尹劍平等三人並不曾發覺到那個青衣秀士的反常,倒是李、胡二人感覺到尹劍平的反常。

  「哈哈」一笑,留著山羊鬍子的那個李秋奎,直直地看著尹劍平:道:「兄弟,你別就是那個武林世家子……你就是尉遲太爺那個未過門的姑爺吧?」

  「對了!」胡順也睜大了眼:「一定是你……赫!兄弟,你就是尉遲家的那個女婿,是不是?」

  尹劍平想不到他二人竟會有此一誤,當時呆了一下,窘笑道:「二位猜錯了,小弟是受人所差的一個帶話人……二位千萬不要胡亂猜測!」

  胡順「赫」的一笑,越加仔細地在他身上打量著。

  李秋奎眯著一雙眼睛嘻嘻笑道:「尹朋友,如果在下這雙老眼不花,朋友你身上還很有一把子功夫,大概還是個練家子吧!」

  「這個……」尹劍平抱拳道:「略通武技,比之二位可就差得太遠了。」

  山羊鬍子鼻子裡「哼」了一聲,微笑道:「真是那樣,老夫我這雙眼睛,可就看花了!」

  尹劍平微笑了一下,轉移話題道:「這一陣雨下得太久了,二位還要趕路嗎?」

  「可不是。」胡順道:「有事要去一趟定遠,看來今天是不行了!」

  翻過眼睛,他瞧著尹劍平,重抬話題,笑笑說道:「兄弟儀錶非凡,看起來可不像是為人差遣的一個粗人呢!」

  尹劍平正想解說,那個山羊鬍子李秋奎,卻在旁冷冷一笑道:「算了,老三,幹嘛你老盤算人家個沒完?光棍眼睛裡揉不進砂子,像不像你我眼睛裡有數,說不說實話卻是人家的自由,再說嘴長在人家臉上,人家愛怎麼說就怎麼說,你幹嘛老是刨根問個沒完?」

  這番話明像是在罵他兄弟不知進退,實在卻是在對尹劍平有所譏諷!尹劍平怎會聽不懂?彼此萍水相逢,自不可全拋一片真心,當時佯作不知,微微一笑也不再多分辯。

  山羊鬍子見狀,更加不是滋味,由於他認定了尹劍平是尉遲太爺門下的嬌客,對方偏偏又不承認,江湖上跑的人講究的是「識相」。彼此的談話可就有點「格格不入」接不下去了。當時嘿嘿一笑,望著身旁的胡順道:「天不早了,老三,咱們該到後院歇著去了,人家是遠來的闊客,咱們是什麼東西,高攀不上,就別瞎扯淡了!」

  一面說,他就招呼著茶房算帳,硬把胡順給招呼著走了。

  尹劍平想不到對方竟會這般性子,自忖著難以與對方說清,只得站起來告了聲打擾,原想代二人付酒錢,無奈山羊鬍子性情拗得很,卻是執意不肯,原先暢談甚歡,想不到一點見疑,頓時彼此可就又成了陌路蕭郎!尹劍平心裡老大不是滋味,深深覺得在外行走做人之難。

  這時一個小二由後面院子走過來,找到了尹的座前,告訴他他的那匹馬,已經釘好了馬掌,是兩吊錢,又說房子已經定好了,在西院裡第三號客房,把那個房間的鑰匙留下來。

  在談論這些之時,尹劍平偶一側目,卻發覺到鄰座的那個青衣秀士,正在目向這邊看著,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,只是在他身上轉個不體。尹劍平一經注意,那秀士倏地把目光轉向一邊,正巧一個茶房由他身邊走過來,他就抬手相招,留下了錢,起身向後院步進。

  尹劍平心中不禁微微動了一下,他已經不只一次地發覺到這個讀書人在注意自己了,這又是為了什麼?

  須知,像他如今這般的身分,以及所負之使命,容不得出上一點差錯,人家既然注意了他,他也就不得不注意人家,只是翻遍了腦海記憶,也不曾想到有過這麼一個影子,觀著對方神采,分明一介文弱書生,確實不沾一些江湖氣息,自己和他自是從無瓜葛、倒是他那張文采斐然,眉清目秀的臉,令人一望之下,即會自然地生出好感,若非是自己重任在身,這般清新脫俗的文雅之士,倒是不容他失之交臂!

  他獨自地又喝了兩杯悶酒,天越發地黑了。

  小飯館裡又掌了幾盞燈,客人倒是越來越少,斜風細雨裡。忽然顯現出一片冷清。尹劍平難得有今日心情,既是急惱不得,乾脆就順其自然,一時貪杯,多喝了幾盅酒,在這裡又蘑菇了有盞茶之久,這才喚來小一付了飯錢,自己背起了來時隨身行囊。向後院棧房走去。

  似乎還留著有幾分春寒的料峭。

  在斜風細雨撲面的一刹,尹劍平由下住陡地打了一個寒顫,只覺得這後院裡黑得出奇,老遠處雖插有兩盞燈籠,卻也只能當為指標用,根本照不到這邊來。

  踏著地上的爛泥巴,一腳深一腳淺地來到了棧門口,一個夥計打著一把油紙大花傘跑過來要接他的行囊,尹劍平寧願自己背著,因為這裡有許多重要的東西,包括岳陽門的「鐵匣秘芨」,以及掌門人留下來的那口「玉龍劍」卻是失閃不得。

  所謂「鳳凰窩」也只是這個名字好所罷了,進到裡面可是一點美感也看不出來。牆上被燈油熏得黑黝黝的,屋子裡透著反潮的那種發黴氣味,一個打扮得「老來騷」的五旬婦人,手裡拿著一條大綢子手絹,看著尹劍平,老遠「唷」地叫了一聲迎上來,用她手裡那條綢子手絹兒,只在他身子上下抹著!

  尹劍平還沒見過這種陣勢,嚇了一跳,忙向後面退後,卻被那個花哨的婆子,抓住了胳膊。

  「怎麼回事?」尹劍平莫名其妙地看著她:「婆子你是幹什麼的?這是幹什麼?」

  那婆子咧著血盆大嘴笑了:「爺,你怕什麼呀?今天夜裡你可是來對了地方了,噢,爺!你看見沒有?」一面說著,這婆子伸手指向牆角。

  在一張紅漆大板凳上,坐著兩個打扮得花不溜丟的姑娘,臉上搽著厚厚的一層粉,看上去年歲都不很大,頂多十六七歲,活像兩個小可憐似地偎在一塊。

  那婆子一聲吆喝道:「死人哪!客人來了都不知道上來招呼呀,小心回去我剝了你們的皮!」

  兩個姑娘嚇得趕忙由板凳上站起來,低眉俛兄地姍姍走過來……

  那婆子不由分說地抓過一個來,往尹劍平面前一送,嘻嘻笑道:「爺,瞧見沒有?這個兒可是不賴吧,可是頭是頭,臉是臉。」

  一面說,那只蒲扇大手,只管把這個姑娘推得滴滴溜溜直打轉兒。

  尹劍平這才明白是怎麼回事,當下搖頭道:「不,不,我不要!閃開!」

  手勢略分,已把那個婆子給推開一邊,當下快步跨出了堂屋,卻聽見身後傳來了一陣喝叱打罵之聲。站在廊子下,尹劍平回過身來,仿佛看見那個婆子正在大肆地咆哮,用力地在擰打著那兩個姑娘,發出一陣鬼哭狼號聲,而最妙的是高坐在櫃檯上的那個帳房先生,卻似視若無睹,仍然低著頭劈哩叭啦地只管拔弄著他的算盤珠。

  人世間的悲慘,莫過於此!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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