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蕭逸 > 甘十九妹 | 上頁 下頁 |
一二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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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冼……老宗師?」坎離上人喃喃道:「你說的是冼冰?」 尹劍平只得把岳陽門滿門遭劫的事說了一個大概,坎離上人米如煙聆聽之後,一時面色如土!良久,他站起來,踟躕著轉了一個方向,尹劍平忽然發覺到,他的身子微微地在發抖。他的臉看上去異常的蒼白,神情遲滯而木訥! 尹劍平怔了一下,叫道:「上人,你怎麼了?」 坎離上人感觸遲鈍地看著他苦笑了一下,蹣跚地走到一角,坐下來。 那裡放置著一個瓷罎子,他抖顫的雙手摸在罎子上,臉上忽然帶出了一絲笑容。 「酒……酒……」 蓋啟開來,一股濃烈酒氣充斥丹房。 舀了滿滿的一碗酒,一飲而盡,接著他又去舀第二碗。那雙端著酒碗的手卻被尹劍平按住了。 坎離上人掙了一下,卻沒有把尹劍平的手掙開。 「你……」他瞪大了眼,啞著嗓子道:「你這孩子……怎麼不讓我喝酒,我的酒……酒……」 陳年的「老二白」在花瓷大壇裡滴溜溜地打著轉兒,陣陣的酒香溢上來,嗅著那種味道,坎離上人全身的骨頭都酥了。他啞聲地叫著,用力地掙著,只是卻奪不開手裡的這只酒碗,兩人爭奪中,酒碗的酒灑濺了一地。忽然那只大瓷碗「叭」的一聲,在地上摔了個粉碎。坎離上人大叫了一聲,猛地跳起來,一掌直向尹劍平的臉上打過去,叫道:「他媽的,你這小子。」 尹劍平右腕一翻,不費吹灰之力攥住了他的手腕子。坎離上人大怒,厲吼一聲:「你,好小子!」右手一翻,一掌直向尹劍平頭頂上擊來。這只手也不費力地被尹劍平接住了。 兩個人在丹房裡較起了力道,四隻腳快速地轉了幾個圈子,隨著尹劍平的手一個推送的勢子,坎離上人身子像旋風似地摔了出去,「噗通」一聲坐在地上。他還來不及站起來,尹劍平的一隻手已按在他肩上,坎離上人一連用了幾次力量,瘦削的臉漲得通紅,卻掙不開昔日這個徒弟那只有力的鐵腕。 坎離上人運出了全身之力仍是掙不開,他乾脆上不再掙了。只累得氣喘如牛。 「好小子……」他喘息著道:「你的功夫,是練成了……卻回來對付老子……真真氣死我了……」 尹劍平怒視著他。想要說什麼,可是話不曾說出來,卻禁不住傷心地垂下頭來,一時淚如泉湧。那只按在坎離上人肩上的手,卻由不往松了下來。坎離上人一把搶過了酒罈了,雙手端起來,用嘴對著壇口,咕嚕嚕一口氣喝了個幹。大股的酒,順著他的嘴角淌下來,把整件道袍都浸濕了。放下了罎子,他大口地吐著氣,卻發覺到尹劍平正在注視著他,眼神裡充滿了淩厲與悲憤,在他的目光裡,坎離上人下意識地感覺到一種戰慄,先前搶奪酒碗的勇氣忽然喪失。 尹劍平淩厲的目光,像是兩口鋒利的劍,深深地刺進他的胴體裡。一下子就刺穿了他的虛假,揭示了他的情怯與畏懼。這個昔日弟子的目光,同時也嚴重地傷害了他的自尊,他像是一個紙老虎,忽然被人戳破了。他大聲地呼著氣,好幾次把目光轉移到別的地方去,可是,最終仍然是逃不開對方的注視。 尹劍平嚴厲的目光,就像是兩塊磁鐵,吸引著他游離的視線,他終於不得不當回事地注視過去。 四隻眼睛對著之下,坎離上人臉上掩飾不了他的內在情虛!他忽然像孩子似地成聲痛哭了起來。他哭得那麼傷心,眼淚鼻涕交相滴流著。 尹劍平一動也不動地注視著他,並不曾上前去勸阻他。 「完了……」坎離上人道:「我一切都完了……劍平,你沒有看見嗎?雙鶴堂已經沒有了……只剩下我一個人了。」 尹劍平冷冷地道:「當年我為你苦心調教的一干門人呢?」 「全走了!」坎離上人啞著喉嚨道:「誰能受得了這份蕭條、冷漠!雙鶴堂是完了!所有的人都走了,只剩下我一個糟老頭子!」 「所以你就自甘墮落,自暴自棄地每天酗酒。」 「我不喝酒怎麼辦?」坎離上人道:「這裡誰還理我?誰還管我?我又能幹什麼?」 老淚縱橫,他看上去較諸先前更為蒼老、衰邁! 「我是完了……這一輩子是完定了,再也沒有什麼作為!」 伸出了一隻抖顫的手,坎離上人面色蒼白地又道:「你看看我這只手……哪裡還像是練功大的人?」 「這麼說,你老的功夫全都拉下了?」 「拉……下了?」坎離上人冷笑著道:「我三年沒練功大了。什麼都不……行了,都丟下了!」 尹劍平沒有吭聲。 坎離上人道:「所以……唉!你說我不喝酒,我幹什麼?只有酒……酒……」 臉上彌散出一片笑容,他整個的人,似乎一提到這個「酒」字,陡然間精神百倍! 下意識裡,他晃動者兩隻手,又要去摸那個酒罈子,尹劍平用力地按著他的手:「上人,你不能再墮落下去了,你必須要振作起來,而對當今。」 坎離上人呆呆地看著他。 「來!」尹劍平一面拍著他,把他扶起來:「我們坐下來說話。」 他把坎離上人扶著走到一邊坐好。 「老師父,」尹劍平注視著他:「我不能看你這麼下去,你老人家聽著,敵人付十九妹現在已在路途之中,今明兩天之內,很可能就來了。你不能不有個準備,否則可有殺身之禍!」 坎離上人呆了一下,喃喃道:「付十九妹?你是說那個年輕的姑娘?」 「不錯!」尹劍平道:「也是要命的女殺手!」 「那……」坎離上人像是忽然才觸及到這個問題似的:「你說該怎麼力?」 「我要你立刻收拾一下跟我離開這裡。」 「離……開?」老道人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:「你要我跟你逃走?不……不……我不想走。」 尹劍平呆了一下:「那你老是想坐以待斃了?」 坎離上人抬起手來,在嘴唇上摸了一下,尹劍平才發覺到,他臉上沁出了一層虛汗,那張瘦老複蒼白的臉,像是抽了筋也似地在痙攣著! 「不……我不能走,就是死也要死在這裡。我不能就這樣捨下了祖宗留下來的這爿基業,一走……了之!」 尹劍平歎息了一聲,站起來向外步出。他一直走出到院子裡。 陣陣的冷風襲著他,天空裡閃爍著幾顆寒星,一彎上弦月放著清皎的寒光,附近的地形山勢,在星月的光輝下襯托得十分清楚。 偌大的雙鶴堂,只有丹房裡的一盞燈,其它各處看過去都是黑黝黝的,偶爾傳來的幾聲狼嗥,更增加了寒夜的寂寥! 尹劍平面色沉重,心裡有說不出的頹喪、恨疚,恨自己也恨坎離上人,恨雙鶴堂所有的門人,更恨造就這一切罪惡的劊子手:甘十九妹。 其實,甘十九妹也是無辜的,她只是那個女魔頭水紅芍手下所運用的一顆棋子罷了。但是,她仍是有罪的,罪在她執行得那麼透徹,那麼認真! 甘十九妹美麗的倩影,不覺浮上了眼簾。 尹劍平內心禁不住興起了一種異樣的感受,像是一波靜水,忽然有人投落下一粒石子,只是尚未在激蕩起漣漪之前,即為他狠狠地束綁住。 一種衝動鼓動著他,這時候,他真恨不能那個甘十九妹就在眼前,這樣就可立刻與她動手拼搏,分上一個高下,須知道,克制的本身。就是一種痛苦,任何類型的克制,都是痛苦的。 星皎雲淨,萬籟俱寂!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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