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蕭逸 > 甘十九妹 | 上頁 下頁
一〇


  尹劍平踐踏著滿地枯枝敗葉,吱喳有聲地一直來到了雙鶴堂石門正前,「嗡嗡」聲中。

  一大群雪蠅被驚飛起來,在空中聚散著,山風起處,萬樹悲嘯。尹劍平在門前停望了一刻,這裡一樹一石,都是他的舊相識。

  他來到大門左側,找著了那棵大棗樹,樹高五丈,粗可合抱,就在光禿的樹身上,佈滿了橫七豎八無數傷痕!他就是在這裡日復一日,年復一年地苦練他的「金剛鐵腕」絕技的。

  他尤其不曾忘記那一道「十」字形的交叉痕跡!那道痕跡深入樹一干寸有餘,正足他交叉雙臂,以「金剛鐵腕」功力留在上面的。

  這一手功夫,曾被「坎離上人」擊節讚賞,也是他功力成熟的鐵證。

  在那道「十」字形的痕跡一旁,也曾經用手指留下了一行字跡「尹劍平技成於乙亥年紅葉初染」,算起來,那已經是七年以前的事了。

  輕輕抬起手,摩挲著那些樹痕、他仿佛義回到了當年來此習技的那段時光。

  幾隻寒鴉在屋簷上嬉戲著、簷角下的驚鳥鈴不時傳出叮叮聲,驚鳥鈴成了招鳥鈴,這院堂的冷落也就可想而知了。

  尹劍平繞過正門,來到了側面,那一排召頭牆,不過只有三尺來高,只須要一跨腿就過去了。他來到牆邊,剛剛抬起腿來,眼睛卻看見了一個人,這條抬起的腿情不自禁地又放了下來。

  一個形容消瘦的黃衣長身漢子,正停立在一棵樹下平視打量著他,彼此相隔不過六七丈的距離。尹劍平猝吃了一驚,這麼近的距離裡,站著一個人他居然不知道,不能不謂之疏忽了!

  黃衣人正在向著他笑,露出一口白白的牙齒。他實在很瘦,但是並不蒼白,年歲約在三十上下,看上去略比尹劍平大一點,一身衣服洗得乾淨平貼,有一種飄逸瀟灑的意味!

  尹劍平著實地吃了一一驚,連日來他已是驚弓之鳥,猝然見到陌生人,不禁令他怦然心動!

  黃衣人笑容收斂住,目光裡多少也帶出一絲驚異。

  他正在打制一串繩結。很奇怪的一串繩結。

  說它是「繩」其實並不確實,那只是一種麻——黃麻,像是新繅的生絲,一縷縷地隨風揚起。一端系在粗樹幹上,下剩的部分統統垂散下來,卻在下垂的部位。緊打著二個結頭。

  這是一種很奇怪的動作,黃衣人顯然還在打第四個結頭,也就在這時,他發現了尹劍平。

  尹劍平走到了他的面前。黃衣人看了他一眼,繼續打他的繩結,他的手法很怪,繞過來又插進去,插進去又繞出來,總之,那是一種不可能為別人所模仿的手法。就這樣,第四個繩結打好了。

  尹劍平靜靜地在他身邊看著,只覺得對方溫文儒雅,一如處子,然而說不出是什麼理由,尹劍平卻斷定他絕非是時下的書生。他身上那襲長衣質料很特別,像是為麻所制,同他系在樹上的那一綹黃麻看上去是同一質料,在這種寒冷季節裡穿麻質長衣,確實顯得極為怪異!

  忽的,尹劍平又發覺出來,對方可能對於「黃麻」似有偏愛,他的頭巾、鞋、同樣地為黃麻所制。此外,在他瘦長的下指上還配戴著一枚黃色寶石的戒指,他可能讀過萬卷書,也行過萬里路,溫文儒雅的面頰上,曾為風塵的歷練,留下了很深的條紋路!

  總之,這個人的出現,給人一種絕非偶然的感覺!尹劍平終於忍不住抱拳道:「這位兄台請了。」

  黃衣人微微點了一下頭、把注視在黃麻套結上的一對眸子改向尹劍平。

  「來朝山進香的?」他立刻又搖了一下頭:「不是?」

  尹劍平手指了一下雙鶴堂羌爾笑道:「雙鶴堂乃是在下昔日師門,在下己久年未歸,特此前來探視。」

  黃衣人一笑道:「聽你口氣,好像你是雙鶴堂門下傳人?請問上下!」

  尹劍平抱拳道:「不敢,尹劍平。」

  黃衣人立時臉上現出了笑容。點頭道:「原來你就是尹劍平,我聽說過你的名字。也曾拜賞了你在那棵棗樹上留下的功力,很好!只是,遺憾的你卻不是雙鶴堂的衣缽傳人,算不上是雙鶴堂門下弟子。」

  尹劍平陡然一驚,由不住頓時呆住!

  這些事在他來說,一直視為不足為外人道的隱情,外人自是難以獲知,想不到這個黃衣人居然知道這麼清楚,一開口即與道破。

  「你不必驚異我是怎麼知道的。」黃衣人冷冷地笑道:「總之,在雙鶴堂危急傾亡之前。你還想到回來,卻還算不昧良知,比起其他各門下來,總算是強得太多了!」

  說到這裡,黃衣人臉上興起了兩條深刻的紋路,那雙深邃的眼睛裡,現出了一種濛濛的寒意。因為那種過人的涵養,像他這樣的人,是不容易被人家一上來就捉摸清楚的。

  「你回來的也許正是時候,」他說:「雙鶴堂如今人去樓空,剩下的人不多了,米如煙已經喪失了昔日的銳氣,你應該鼓舞鎮定他戰勝強敵的信心!」

  尹劍平一怔道:「兄台,您是……莫非您已經知道了雙鶴堂未來的這場劫難?」

  那人微笑了一下,道:「水紅芍老醜不堪,卻打發了個漂亮的徒弟出未,想為她找回己失的面了。這件事狂妄複荒唐。江湖上已有風聞,我豈能有所不知了?」

  尹劍平心中怦然一動。著實吃驚下小。

  黃衣人無視於他,繼續道:「姓甘的姑娘一身本事確實了得,三天的時間踏平了洞庭岳陽門,可憐李鐵心老少兩代,皆遭毒手。小妮子的手段也著實大厲害了一點!」

  尹劍平內心大驚,表面卻不現出,問道:「這件事兄台何以知道?」

  黃衣人一笑道:「江湖上沒有一件中事能瞞人耳目的,這種事更何能例外?」

  尹劍平心中著實不解,就岳陽門慘遭殺劫一事來看,不過是五日以前,自己身歷其事,晝夜兼程,披星戴月地趕到了這裡,最快的消息,絕不至快過於自己這張嘴,而面前的這個黃衣人,居然在自己來抵隆中之前,就已先行知道,這豈非太不合情理了!這麼一想,他頓時心存警惕,原先到口想探詢對方的話又複吞在了肚子裡。對於岳陽門的事,更不便再提。

  黃衣人微微頷首,道:「你大概可以進去了。」

  尹劍平抱拳告辭,轉身自去。

  他不曾進一步打聽黃衣人的來龍去脈,因為那樣,固然可幫助他解除對黃衣人的眼前疑惑,但是反過來同時也等於暴露了自己。大敵當前,他覺得自己的身分還是越少暴露為妙。

  尹劍平前進了約有六七步,再回過頭來,霍然竟失去了那人的蹤影,倒是那一絡系在樹枝上的黃麻,還留在那裡,被風吹得像馬尾也似地飄灑著。這個人出現得好奇怪,那絡系在樹上打了結的黃麻,更不知是什麼路數,若非他眼前有重要的任務須待完成,他一定要弄個清楚。

  由矮牆上跨進了院門,驚飛了那一群簷前嬉戲的巨鴉。

  尹劍平一直到了前殿。

  兩扇門扉,隨風開合著,發出了「咿呀」聲息。

  前殿裡積滿了枯葉,還是入秋時候的紅葉,被風吹進來,到現在都不曾為人清除。正殿裡,供奉著呂祖與太上老君的金漆法相。

  曾是雙鶴堂門下的弟子,尹劍平當然不會忽略了本門的禮數,他上前恭敬地行了大禮,找著了香,在長生燭上點著了。插好。

  他原以為這些動作,必然會驚動了本門負責前殿的弟子,哪裡知道一個人也沒有露面。

  踐踏著地上的紅葉,他穿出了大殿,順著一道偏廊走出去,驚動了兩隻正在睡覺的狗,猛地撲過來,向著他狂吠不住。由後面傳過來一陣叮叮的鈴聲,兩隻狗乍然聽見了鈴聲,夾著尾巴就跑了。

  尹劍平方自覺出鈴聲傳自雙鶴堂主的丹房,即聽得一人嗟歎著道:「你還是回來了!」

  這句沒頭沒尾的話,不禁使得尹劍平停住了腳步。果真那位雙鶴堂主米如煙算出他此刻來到,他可真是活神仙了。尹劍平心裡不勝驚異,剛要出聲詢問,丹房裡卻已傳出聲音道:「你回來就好了,我是不會錯待你的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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