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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三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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聞繼天聽到這種親熱的稱呼,從眼前這個少女的口中吐出,他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,可是這一切都是太真的事實了。 沒有一支筆,能夠描寫眼前這種感人至深的情形,也沒有一個畫家,能畫出這麼美麗的畫面…… 這一切,是超然的人生,發自內心的真情現出的「真」「善」「美」,太感動人了。 聖人雲「朝聞道,夕死可也!」在聞繼天來說,也真有這種感覺,是:「朝聞愛,夕死可也!」 然而他的生命,也只是在短短的時刻中了,甚至比之望夕更短促了。 當生命興奮得像火花也似地突然爆發時,「冷卻」似乎是緊跟來到,它要人們鎮定,要人們用思索和平靜,把享受興奮的情調延長…… 雷鳴子也是如此! 他立刻想到了現實,他那染滿了血跡的面頰,再也沒有笑容了! 他知道生命的餘暉,也只是最後的一霎間了,一切的理想,美夢,對於自己,都只能說是一個泡影,一個五顏六色的泡影。 「太晚了……」 他終於傷感地歎了一口氣。這時蝶仙已把他由地上雙手拖了起來,她彎下腰,要去背他。 可是他卻用力的推撐著蝶仙的身子,他慘然地說道:「不……不!好姑娘!不要走了!那是沒有用的!」 蝶仙回身正色道:「繼天!我要告訴你,我愛你,我是真心的愛你的……你要相信我,我們現在去找大夫……」 雷鳴子緊緊的握著她的手,喜悅得涕淚交流,他點了點頭道:「能聽見姑娘你這句話,我……死也甘心了……」 蝶仙微微一笑道:「那你答應叫我背著你去吧?」 雷鳴子苦笑了一下,道:「姑娘!你先坐下,你聽我說!」 他說著話,臉色已發出了黃豆大小的汗珠,裘蝶仙不由緊緊皺著娥眉,急道:「可是你的傷……」 雷鳴子咳了一聲,嗆出了一口血,他喘了一會,重新露出了笑容道:「你坐下!聽我說……姑娘,我要你知道,我是太高興了!」 蝶仙不由大吃了一驚,一時嚇得眼淚都出來了。 可是雷鳴子堅定的目光,和他那和藹的笑容,迷惑著使她坐了下來。 她不知道雷鳴子要說些什麼,只是她已嚇得臉上變了顏色。 雷鳴子頓了一頓,道:「姑娘,我中了那徐道子赤陽掌力,這掌力,已傷了我五臟六肺!」 他苦笑了一下,接著道:「我是沒有救了!」 蝶仙緊緊的抓著他膀子,驚道:「你怎麼知道沒有救?……我們走!」 雷鳴子勻出一隻手,摸著身側的小藥箱道:「姑娘!你不要忘了,我本身就是一個大夫,我能醫治任何疾難大症,可是我卻不能救我自己!」 蝶仙不由猛然站起身子,含著眼淚道:「不行……你是不會死的,我們再去找別的大夫,一定能救!」 雷鳴子一直是微笑著。 這一會,他那雙瞳子的光采,也變得混黃不清了,他歎了一口氣道:「姑娘!你不要急!我有緊要的話要告訴你,不說就來不及了!」 蝶仙驚愣了一下,忽然她又撲在老人懷裡,一時淚如雨下,她說道:「都是我害了你,我對不起你!」 聞繼天咳了一聲,道:「不要這麼說,姑娘,我永遠也不能原諒我自己過去的大錯……」 「但是,姑娘,有些事情,我們雖然錯了,但卻只有錯到底,也就是說,為了要使自己良心平安……對於你……我是不能再存癡想,可是我卻要對你有責任……對那可憐的孩子有責任……」 他看了一下遠天,西天的晚霞渲染得一地殷紅,一天就要結束了。 他想到他生命,也正和天色一樣,也快結束了。 他喘了一會,讓蝶仙在他雙腿上哭聲少停,然後他才再接道:「我知道,我貌雖奇醜……自入道江湖以來,受盡人們嘲笑……所以我才發誓不入江湖,日與山石為依,不想我命中魔星高照,竟自不能擺脫這一步情劫,以至落下了今日這一筆孽債!歸根還是怪我定力不堅……」 他歎了一聲,道:「我自造孽,於怨無責,卻害了姑娘你……這真是天理難容!」 蝶仙抬起頭,說道:「這些事都已過去了……你不要再說了……現在最重要是你的傷勢,總要想個辦法醫治一下才是!」 雷鳴子眨了一下眼睛,搖了搖頭,微微笑了笑,說道:「這是上天給我的懲罰!姑娘,你不要耽心……我的歲數已大了,即便是死,也無以為憾了!」 蝶仙嘴一撇,又想哭。 可是這一次,她卻忍住了。 她覺得自己,仍然和以前一樣,顯然是太懦弱了,她想到此,不由緊緊地咬著牙,暗忖:「是的!也許這是上天給他的懲罰吧!我為什麼要為他這麼傷心呢?我不是一直恨他入骨麼?……」 可是當她目光接觸到老人的面容時,她不由立刻和先前一樣的軟弱。 她立刻又原諒他的一切了! 雖然他害了自己一生,雖然他又醜又老,可是他卻是真正的「愛」著自己。 於是她又想到,若非是他救自己,自己早已餓死了,而他更為了救我,卻把他自己的生命犧牲了……她依然是孤單的一個人,或許是一個飄渺的孤魂,他並沒得到什麼……卻是付出了最寶貴的生命。 世界上的人,又有誰有他如此癡情呢? 她想到了燕青,雖然算得上很癡情,可是還有一個雲娜愛著他,他對雲娜也不能說沒有絲毫感情,而這可憐的老人,卻不同了…… 於是她對雷鳴子,立刻又有了新的估價。 也許她對於這可憐的老人,是憐憫,而不是愛,可是在表現的動作上,二者往往一致,即便是當事人自己,若不細細的分析,也很難以清楚。 蝶仙是一個充滿了同情心的女孩,尤其當她於痛心意亂的此刻,她只知照著性情的本意去作,卻並沒有時間,去想的很多了。 於是她歎息了一聲,杏目微微瞟了老人一眼,傷感的道:「我本是一個薄命的人……其實也不配你如此關愛……我並不恨你!」 她停了一下,才道:「我是說,從現在起,我已不恨你!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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