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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一八


  雲娜方自再想追問,偶一注視,卻見燕青滿面悵惘之色,心知這一定是他一樁痛心的往事,對方此時又在傷中,自己何忍再觸起他的傷感?

  這麼一想,也不由把到口要問的話給忍住了,當時淺笑地點了點頭道:「好!我不問。可是你也不要再為這事難過了,一切事都等你傷好了再說!」

  燕青歎息了一聲,沒有說什麼。

  雲娜此時卻東顧西看的惴惴不安道:「燕哥!我看這房子兩面都是大窗,又啟開看……怪害怕的,你還是換一間吧!」

  燕青不由感動地一笑道:「你不要擔心,那仇人是不會來的,來了我也不會怕他!」

  雲娜皺眉道:「還是小心點好,你現在還受著傷,……怎麼能和他打?」

  燕青笑道:「今晚上有蝶仙姑娘的師父保護我,我還怕什麼?你儘管放心好了!」

  雲娜這才點了點頭,可是她臉上帶著一層迷惘之色,半天才道:「這老人到底是誰?為什麼……」

  燕青歎了口氣道:「姑娘你是不知道的……這老人是武林中一個極為難纏的人物……姓聞名繼天,外號人稱雷鳴子,和我有一段宿仇,卻想不到,竟會在此,又和他遇見了,正是人生何處不相逢了!」

  雲娜不由張大了眼睛,驚嚇地問題:「他為什麼又要救你呢?……」

  燕青歎了口氣,只是搖了頭沒有說什麼。雲娜這才想起來,口中「哦」了一聲道:「真對不起……我說過不問你的,現在又忘了!」

  燕青苦笑了笑道:「倒不是我不肯告訴你,實在是提起來令人痛心……何況……唉!還是不說的好!」

  雲娜苦笑了笑,沒有說什麼,這時輕輕由桌上把那碗藥端了起來,走至燕青身前含笑道:「快些把這碗藥喝下去吧!」

  燕青見藥色墨綠,濃如漿糊也似,卻是透明的,試用舌尖舔一舔,竟是奇苦無比,不由皺起了眉來,雲娜翻了一下眼皮笑道:「怎麼了?苦是不是?」

  她說著,由燕青手中接過了藥碗,試在口邊嘗了嘗,也禁不住連聲尖叫了起來。

  燕青見她苦得齜牙咧嘴,舌尖亂吐,也不禁失笑。此時接過了碗來,就近口邊,一仰脖子,「咕咕」幾聲,直把這一碗藥汁,飲了個乾淨。

  這時雲娜已飛跑著出去,須臾又笑著跑回,手中卻拿了一個小瓶,笑道:「我拿了幾塊冰糖,你吃一塊潤潤口吧,要不然可苦得令人受不了!」

  燕青一面接過瓶子,倒了塊糖放人口中,一面皺眉道:「我生平隨師出外采藥,倒是從來也沒有吃過像這麼苦的藥!」

  雲娜黛眉微顰,笑道:「我才倒楣呢!你吃藥,我嘗的又是那門子呀?」

  二人說著話,天已慢慢黑了。

  經此一鬧,余燕青心情才稍微好了一點,只是他滿心惦著外面的裘蝶仙,不由顯得有時神色不安,雲娜見狀笑道:「姐姐怎麼還不回來,我去瞧瞧去!」

  她說著,轉身出室而去,一直停了許久,才見她怏怏走回道:「真急死人!」

  燕青不由一怔,呐呐道:「她一定是找師父去了……姑娘你也不要急!」

  雲娜這才慢慢坐下,此時一個苗女姍姍而至,見室門未開,遂站在門口用苗語說了幾句,雲娜也回了幾句,那苗女應聲而去。

  燕青問故,雲娜遂笑道:「她說吃飯了,問你要吃些什麼,我告訴她,給你準備一碗蓮子羹,等會我自己喂你吃!」

  燕青不由感激地點了點頭道:「姑娘你太累了,其實我一點東西也吃不下去……你快去吃飯吧!」

  雲娜遂站起來道:「我一點也不累,你先閉著眼歇一會兒,我去一會就來。」

  燕青真希望自己一個人靜一會,聞言點了點頭。雲娜遂又倒了一杯茶,放在燕青床前,小心囑了一番,這才匆匆離室而去。

  燕青待她走後,一個人沉沉地思索著,暗想「情」之一字,對人之干擾,實在太大了。

  試想眼前二女,無不是冰肌玉骨,偏又都是如此大方雅淑,令人只一瞬,也是夠刻骨留影。

  尤其是蝶仙,燕青一想到她,不由長長地歎了一口氣,這是一個每句話都得小心的妞兒,而且心眼極多,人又聰明透了頂。

  這種女孩最愛為自己打死扣兒,有時候卻會不顧一切地去做一件她自己認為對,而事實上並不對的事情,誰勸也不會聽的。

  燕青一想到此,兩彎劍眉,不由緊緊湊在了一塊兒……

  可是蝶仙那種亭亭玉立,絕世風華的佳影,跟著也就浮上了心頭時,他又不禁展眉笑了。

  而這雲娜呢?

  那是一個有著嬌娜玲瓏的身材,有著溫存的個性,看上去是屬於娉婷纖柔的一型。

  自然她也是一個惹人喜愛的妞兒,可是她和蝶仙那種長眉入須,長身玉立,顧盼生姿的意態又不同了。

  雲娜的美完全是一種內斂的,安詳的美,卻不同於蝶仙那種於靜中之外的美,即使不說話,也顯得嬌媚襲人,滿座生風,那是含有一種外鑠力的美。

  本來就「美」字一言而論,二女如春蘭秋菊,實可謂難分軒輊!

  可是不知如何,自己總似不能忘懷於蝶仙,儘管是歲月匆匆,奔途迢迢,可是這少女的影子,只有在自己的腦海裡,留下了更深的意念,在自己骨節上,刻下了更深刻的相思……

  今生今世,這一份膩情,將永隨著自己,只怕遣之不去,揮之不離了。

  余燕青腦中思索著這些惱人的問題,不由星目煦然,一刹時英雄氣短,兒女情長,輾轉病榻,不勝唏噓感歎不已……

  天空中群星密佈,一彎新月冉冉複出雲層,兩畦花圃那挺高的花架子下,散放出一陣陣濃郁的丁香花香……

  余燕青轉了個身兒,口中喃喃念道:「……滿懷離恨,付與落花啼鳥,故人何處去?青春老!」

  言之未畢,雲娜已笑著托著盤兒進來了……

  蝶仙匆匆由燕青房中走出,走了幾步,待出了室門,腳步也就放慢了。

  她似有一種說不出口的沉悶,一時真想放聲哭他幾聲,可是你如要問她為什麼,她可又想不出一個理由來,反正就是鬱鬱不樂罷了!

  她一個人鬱鬱不樂的走到了大門口,見幾個苗兵,正自抱著雪亮的鬼頭刀,來回走著,赤著黑亮的上身,露出一身虯粟肉,十分兇猛。

  那苗兵見了蝶仙,雙雙彎腰施了一禮,口中咕哩咕嚕地說了幾句,雙手連連朝著外面揮手,也不知他們是說些什麼。

  不過由他們形態上看來,似乎是絕無惡意。

  蝶仙究竟是個姑娘家,臉嫩,不由一陣臉紅,心知言語不通,給他們說也是白說。

  當時只含笑點了點頭,匆匆走出了大門,此時天已暮晚,景色蒼然。

  她一個人靜靜沿著這一條石道而下趟下去,不知不覺走了裡許以外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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