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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九


  姑娘這才由懷裡摸出一個手巾包兒,打開了手巾包兒,裡面是幾塊碎銀,她伸手撚了一塊,對那婆子道:「這錢還給你,婆婆……」

  這婆子一怔道:「姑娘!你這做什麼?……」

  姑娘摘下了草帽,眨了眨那雙大眼睛笑道:「還你錢呀?今天我找到工作了,主家兒說什麼非要我收下這些錢不可,我本來不好意思要,後來一想,用處還多著呢,我也就收下了……」

  那婆子還不想要,禁不住姑娘硬把錢塞在她手裡,這才收下,一面口中尚自念著:「阿彌陀佛!這一家可真是大善士,好人家……」

  這少女連連點頭,於是二人相繼進了大殿,正有六七個小尼姑,在佛前參拜誦經香煙繚繞,木魚聲奪奪響個不住。

  老婆婆把手撫在口中作了個禁聲的姿態,拉著這姑娘輕輕地繞過殿后,掀開白布門簾,一直往後寺走去。

  往後是一開的天井四合院子,東西正房都被廟裡面的師太和尼姑們住滿了。

  只有最後一間用竹子搭的柴房空著,這姑娘就住在裡面。

  婆子輕輕推開了門,姑娘伸頭進去看了看,床上正有一個三四歲大,梳著沖天小辮子的孩子在熟睡著。

  這孩子白淨的臉兒,濃濃的兩道劍眉,鼻正口方,雖年紀還小,可是望之儀錶非凡,尤其是身體十分壯,小胳膊小腿,看起來都蠻帶勁兒。

  姑娘看了看,又把門帶上了,看了那婆子一眼道:「這孩子真能睡,現在都什麼時候了……」那婆子搖頭笑道:「說起來這孩子可真乖,才來幾天呀,這廟裡上上下下都喜歡他,都愛給他玩,剛才還在問我媽媽呢?我告訴他媽媽掙錢去了,掙錢給你買東西去了,他這才睡,不一會就睡著了……」

  姑娘聽後不由把臉扭過一旁,由不得流下淚來。那婆子見狀可嚇壞了,不由忙道:「姑娘!你這是怎麼了?……」

  這姑娘忙擦乾了淚,假裝著接頭道:「沒什麼……我只是太感動了,這廟裡的人都太好了,尤其是婆婆你……」

  這老婆婆歎了口氣道:「姑娘你這是什麼話……唉!你們這娘倆無依無靠,也太可憐了……」

  姑娘低頭不語,這婆子握住姑娘一隻手,微笑道:「真個的,你也來了不少的日子了,姑娘你到底叫什麼名字呀?」

  姑娘微微抿嘴一笑道:「我姓裘!」那婆子皺了一下眉笑道:「你看,我知道你姓裘……你這孩子!」這裘姑娘接笑道:「名字蝶仙……」忽然她轉了一下眼珠,抿了抿嘴道:「叫小……蝶」

  老婆婆哼了一聲,點了點頭道:「裘小蝶,好名字……姑娘,你爺們是幹什麼的?他死了有多久了!」

  這少女落下幾滴淚,她真怕再回憶過去了,自從離開莫干山之後,已經匆匆有四年了,這四年來蝶仙受夠了人間辛酸,到處受人白眼,只是她因負有一身奇技,所以還沒受到什麼欺淩。

  身邊的錢用完了,她只有靠做活計,變賣為生。

  奇怪的是身邊的孩子,競在第二年的頭上生了一場大病,這場病一直病了一個多月,這場病,竟把滿身的黑皮脫了一淨,和以前完全變成了兩個面目,聰慧伶俐,活潑可愛,蝶仙給他取了個名字「裘孝天」。意思是暗示這孩子是奉天意而生,只要對天盡孝道就夠了。

  她從不回憶過去,好像往日是一場夢,她只想立意能把孝天撫養長大,能使他有一番作為,母子相依為生,得盡天年也就夠了。

  可憐那時社會中,一個少女的地位是太微小,以蝶仙如此一個名門閨秀,滿腹經文,竟是無業可為,又不便拋頭露臉的行藝江湖,四年來卻是受盡了人間辛酸。

  如今行到了甘肅地面,凍餓之下,竟會遇見了這麼一座好心的寺院,得以收留,每日素食三餐,尚能一飽母子口腹。

  並且由那婆子輾轉介紹,還能在山下一家姓衙的大戶家中,找到了一份洗衣的工作。可憐她一個往昔千金小姐,哪做過這種粗事?所幸她武功有相當根底,倒也不覺得什麼苦。此時這老婆婆一問他丈夫,不由她想到那一段淒慘的往事,由不得又流下了幾滴淚。

  當時強忍著滿腹辛酸,歎了口氣道:「他是個趕車的,死了三年啦!」

  老婆婆似頗驚異地歎了口氣道:「唉,拿著這麼好一個姑娘,怎麼會嫁給一個趕車的?唉……可憐!」

  蝶仙不由苦笑了笑,二人正在談話之際,忽聽前殿一陣劈啪之聲,像是杯翻幾倒之聲,跟著一陣叫亂之聲,蝶仙不由一驚,方一站起,卻見由內門出來了兩個小尼姑,正扶著一個雞皮鶴髮的老太太,酒氣薰天。

  那婆子見狀恨聲道:「又是這個老傢伙喝醉了……」

  說著忙上前幫著摻扶。蝶仙這才看出,竟是睡在自己隔室的那個老太太,自己沒搬來以前,她就在這了……只知她是一個住閑的,每次回家總是喝得醉薰薰的,聽說廟裡師父們幾次要攆她出去,卻不知怎麼,老師太卻是不答應。仿佛十分護著她,非但不責怪她,還時常給她論南話北,扯經論典,真令人不解。

  此時那小尼姑一面扶著一面埋怨道:「這真不像話,趕明兒個,可非得告訴師父一聲,她要不走,我可不幹了,還俗都可以!」

  蝶仙聽得直想笑,心想這尼姑說話可真好玩,誰知那小尼姑話方一完,就聽「噗通、哨啷」一陣大亂。

  四個人一齊都摔在地下了,那老太太手中一根拐杖也摔在一邊,最氣人的是,口開處,「哇!」地一聲,直噴了那小尼姑一光頭的酒菜,臭氣沖天。

  只有那喝醉的老太太,像沒事一樣的,仍然是四腳朝天的仰面睡著,口中兀自發著醉囈般的話道:「好酒!好酒……」

  蝶仙由不住跑上前,此時那尼姑和香火婆子都由地上爬起來了,那婆子口中連道:「乖乖!可真重!幾個人都扶不動她!」說著見蝶仙正在彎腰去撿那老太太的拐杖,不由趕前道:「姑娘!你別碰,可髒得很,還是我來吧。」

  說著伸手往那拐杖一抓,誰知竟是沒有拾起來。

  蝶仙不由心中一驚,當時忙趕上道:「還是我來吧!」

  說著暗運內力於右腕,伸手把那拐杖一提而起,覺得沉重異常,若非事先貫力於臂,自己提不提得起還真不敢一定。

  當時心中不由又是一動,暗忖:「想不到這老太太倒有如此神力,居然能用如此沉重的拐杖代步……」

  想著不由借著暮色,一打量這老太太,只見她身著一襲大紅襖,襖面上少說集有兩分厚的油泥。

  本是紅色,乍看起來,簡直和醬色差不多,又肥又大,襖面差不多都快垂到了膝蓋頭上了。

  一雙大腳,比自己少說也長出三四寸,滿頭白髮,朝天梳了個老婆卷子,面色又紅又皺,真可說是面如重棗。

  蝶仙把老太太這份尊容看在眼內,由不住一陣驚心。暗想這老太太打扮可真怪,想著先把那拐杖放在一旁,正想再去摻扶那老太太。

  卻見門簾啟處,前跑之小尼姑由內而出,卻跟著一個年有七十左右的老師太。

  蝶仙知道這老師太,法號「淨真」,是本寺的住持大師,在寺中地位最高,平日很少見她出禪室一步。

  此時這淨真師太一出門,鳳目睜開一線,口中喧了佛號:「無量佛!」

  雙手在胸前合十了一番,那小尼姑一面流著淚,一面還用手指著地上的老太太說:「師父請看,吐了弟子一臉……」

  老師太冷然的一揮袖道:「知道了,你們回去做功課去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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