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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〇五


  眼前這個白髮老人,僅僅憑著對面觀察,匆匆一見之下,即能看出關雪羽的身上傷勢,只此判斷功力,已大異尋常。

  當下,他即離座趨前請醫。

  老人點點頭道:「你的病情,重在一個毒字,可是?」

  關雪羽歎息一聲道:「老先生真神入也。」

  老人一笑道:「我只從你這雙眼裡,即能察看出你傷勢的輕重,你目色藍中透青,這就表示你在內功中具有相當不錯的境界,似乎已進入上層境界,只可惜還未能達頂峰地步,否則,眼前毒勢又豈能奈你何?」

  停了一下,他遂又說道:「如今你瞳子黑中帶金,就證明,你身上奇毒,眼前雖受制於你,未能發作,但毒性奇烈,一朝發作,便將構成大害……俗語說得好,來好不如來巧,我這一杯蟒血倒是恰恰對症下藥,成了你的解毒救命恩物了……」

  關雪羽聽他這麼一說,自無可疑之慮,內心之一腔隱憂,頓時為之掃除一空,既驚又喜,一時為之瞠然。

  愕了一愕,這才驚覺過來,當下自位子上站起,上前一步,深深向著老人一拜,道:「果真如此,你老人家便是我再世的大恩人,請受我一拜。」

  白髮老人鼻子裡哼了一聲,一隻手捋著飄灑在胸前的長須,微微點了一下頭,倒是並不謙虛,實實在在地接受了對方的大禮參拜。

  「論及我們在余姚的鄉禮、輩分,這一拜倒是受得。」白髮老人一雙眸子,直視著對方道,「老實說吧,你大概不姓關吧……年輕人不可說謊咧。」

  關雪羽臉上一紅,未及出口。

  老人嘿嘿笑道:「你大概姓燕吧?」

  關雪羽驚得一驚,點了點頭,道:「在下燕雪,只以在外面行走不便,是以隱瞞,尚請老人家海涵。」

  一面說一面自位子上站起,第二次恭恭敬敬地向著老人拜了一拜。

  「這個我自然知道,不會怪你。」白髮老人道,「怪只怪你們燕字門在江湖上名聲太大,樹大招風,名高見嫉,打人一拳,防人一腳,連帶著你們小一輩的人,在外面行走,也礙手礙腳。」

  好大的口氣,江湖武林中,那一個提起燕字門來,不另眼相待,眼前老人竟然這般托大,言詞之間,非但把關雪羽視作不足論的小輩,即使整個燕守門,也未曾看在眼中,簡直一副教訓口吻。

  關雪羽聽在耳中,未免有些逆耳,只是一來對方與己有恩,二來誼在同鄉,說不定細論起來,真個便是位尊的長輩人物,三來對方身分,尚是諱莫如深,他既對自己家門如此清楚,想必也是位風塵中的俠隱人物吧!

  想到這裡,關雪羽心裡不禁又為之一動,由不住直向著對方臉上看來。

  這張臉儘管瀟灑如仙,關雪羽卻依然無絲毫印象,他再一次的肯定自己絕不認識他,妙在他對自己的身世竟是如此清楚,不禁令人奇怪了。

  「在下有一事不明,尚請你老人家釋懷。」

  「我知道。」老人含笑道,「你是奇怪,我怎麼會知道你的身世,可是?」

  「正是。」關雪羽道,「請教。」

  白髮老人一笑說:「這一點並不奇怪,我們余姚以文風見長,習武的人稱得只是鳳毛麟角,比較起來,最出色的,便只有你們燕家一家。」

  「第二,」他接下去道,「燕家人,由你祖父那一代的人算起,都長相好,男的英俊,女的清秀,而且你們之間都有一個特徵。」

  伸出一根手指,指了一下關雪羽的臉上,「那就是你們眉眼之間異常開朗,這一點外人固是不察,我卻是一望即知。」

  關雪羽點點頭,表示同意。

  他因而便有所悟地問道:「這麼說來,你老人家與家父、與先祖,是曾相識的了?」

  聽到這裡,白髮老人禁不住大聲地笑了起來,卻又似有些兒感傷地歎息一聲道:「令尊大概便是當今燕字門的掌門人燕追雲,燕大俠?」

  關雪羽點頭道:「正是家父。」

  「這就是了。」老人微微閉了一下眼睛,又即張開道,「我們見過幾面,但是比較起來,我卻與你祖父燕南天你祖伯燕浩天就更熟一些。」

  微微一笑,他搖搖頭,說:「這已是多少多少年前的事了,想來甚是遙遠……」輕輕地歎了一聲,道,「不想了……想不到事隔數十年,在這個客棧裡,竟會遇見了你,也算是有緣……若非如些,我那杯千年蛇血,豈會捨得送與你喝。」

  關雪羽聽他這麼說,料非虛假,對方既是與自己祖父輩中兄弟論交之人,往後多年來又複遷居昆侖,這就難怪自己對他如此陌生了。

  當下又複向他道了謝,忍不住再一次向他探問姓名。

  白髮老微笑道:「不是我不告訴你,實在無此必要,如今是多事之秋,我可不願多惹是非,小友,你就別多問了。」

  關雪羽料定對方這類奇人異士,多是性情古怪,不願訴說之事,再多問也無益,倒不如順其自然地交往下去,日子久了,自然知悉一切。

  他心裡充滿了好奇,只是偏偏不知如何出口,自從方才服下和參的蟒血之後,一陣奇熱過後,已漸漸緩和下來。

  這時只覺得通體上下,甚是舒坦,仿佛所有汗毛毛孔盡數張開,遍體生溫之下,隨即興起了一些睡意。

  老人哈哈一笑,道:「啊,我幾乎忘了,你方才已服過了靈藥,理當有一場大睡的,你這就去吧!」

  說話的當兒,關雪羽已自覺出一雙眼皮時往下垂,敢情已是睡意太濃,忙即起身告辭,白髮老人只是笑臉相送,並未多說。

  待到轉回房中之後,關雪羽已是步履蹣跚。

  他生平從來也沒有像現在這麼地困過,匆匆把房門關上,倒向床頭,還未及寬衣,便自沉沉地睡去。

  這一覺可真是夠長的。

  若不是那突如其來的琴聲,很可能他還不會醒。這時,當他睜開眼向外張望時,迎接他的竟然是一窗紅日。

  關雪羽怔了一下,一個骨碌地坐了起來。

  「怎麼,莫非已是傍晚,日落時分了麼?」

  等到他下了床來,想想又覺得不對,因為正面長窗是面對東方,日落應在西方才是,顯然有些不對。

  一念之興,不禁令他為之大大吃了一驚,如果眼前紅日,並非日落,便為日出,那便是自己這一覺,幾乎整整睡了一個對時。

  想想確是如此,原來那千年毒蟒血液,竟然會有此功效,端的匪夷所思。

  這一覺真是睡足了,只覺得通體上下舒服極了。

  目光轉處,似乎發覺到屋子裡有些異樣。

  首先他注意到,先時頗為淩亂的那張八仙桌子,現在似乎煥然一新,像是被人整理過了,其上的杯盤、文房四寶排置得井然有序。

  一看到這裡,他才恍然記起,這個桌子上的一部分東西,以前似乎是沒有的,像是那個四四方方的硯臺,新的紙、筆,還右厚厚的一疊書。

  「啊——」他這才記起來了,竟然把那個新收的女學生鳳姑娘忘了。

  很顯然的情況是,昨天晚上是自己答應鳳姑娘,為她上課的日子,自己分明是沉睡不醒,她來了,但是卻沒有叫醒自己……然後,她閑著也是閑著,隨即動手為自己把房子整理一下,整理出一個便於讀書的環境。

  隔室的琴聲琤琮悅耳,不用說,那個白髮老人又在彈琴了。幽美的琴韻,直如仙樂飄臨,很可能是老人故意借助于琴音把自己吵醒。

  然而他准定知道,如果他一開門出去,對方便會忽然的停止,倒不如靜靜地由頭到尾,聽完一曲的好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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