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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〇


  ▼第十五章 品茗論知已 少幫主受教

  竟然又是月圓之夜。

  張望著當空明月,關雪羽今夜思潮起伏,頗是不能自己。

  婉謝了鮑玉的好意,他仍願獨自居住在這所偏僻的客棧裡。對他來說,人情常常是一種困擾,接受了人家的招待,即使是出自善良的友誼,也應當思報,所謂「投挑報李」的正是這個緣故,一旦無能為報,便構成了內心的一份歉疚,關雪羽生平為人,是絕不願對任何人形成歉疚,他所嚮往的是「來去無牽掛,心似皎月明。」

  ——就像是今夜,天上的那輪明月。

  每一回,當他向天空注視著明月時,腦子裡總會情不自禁地思索許多事情……

  昔日,在青燕峰,每逢月夜,父親總是親自督導著他習武練劍,燕家那一套七十二手「燕子飛」劍法,便是在月下傳授他的。

  那是他們燕家當今猶敢誇耀武林的一門絕技,只可惜關雪羽只學會了一半,即使這一半,至今猶未敢論精。

  雪羽之父燕追雲常常感歎著說:「小羽天資穎悟,確是一塊練武的好料子,只可惜命中多劫,心不能寧,歷劫之後方能大成,那時成就或能在我之上,卻不知道是否我還能親眼看著這一天了。」

  那七十二手燕子飛絕技,好不奇妙,並非僅僅口傳心授就能學會,天時、地利、人和,竟是缺一不可。

  天時,應當秋月之夜,特別應在秋雨燕出之時。

  地利,應當雨峰爽峙之谷,妙在時有迂回之風。

  人和,在於彼此深知,心領神會。所謂「心有靈犀一點通。」

  三者缺一不可,最難還在「人和」那一點,如非透剔晶瑩,心有靈犀,這一套劍法便是無能習會的。

  如此一來,一年之中,難得有十幾天合乎情況,還要心無雜念,無塵緣牽掛,七折八扣之下,一年之中,能有七天習技就算是不錯的了。

  這套劍法,關雪羽叫名是學了七年,事實上總結七年全部時間卻未能超過七七四十九天。

  燕追雲常誇獎他說,這麼短的時間,竟能習會了一半,設非天才橫溢,心有靈犀之人,是決計難以達到,因鑒於未畢全功,生恐此一燕家絕學,就此中斷,乃把餘下一半,運用其特具智慧,繪於絹冊。

  現在這本絹冊就在關雪羽隨身攜帶行李之中。

  每一次當他仰望明月之時,總會情不自禁地想到父親傳劍神情,雖隔千里,猶似眼前。每一次他也都由衷地感覺到慚愧,覺得有辱嚴父教誨、期盼。

  舉頭望明月的另一感傷,顯然正是在不久之前臨淮關麥家浴血之戰,那是他生平第一次的慘敗。

  那次慘敗,在他心裡所留下的痛楚,奇恥大辱,非但至今未褪,反倒與日俱增。

  每一回想到這裡,便不禁為之勢血沸騰,從而提醒著他仇人金雞太歲過龍江的兇狠猛厲,其心益悲,其志愈增。

  老實說,上一次與過龍江的決戰過程裡,他並未能克盡全力,很多燕門絕技都未能施展,猝然落敗,屈居下風,直是教人難以心服,下意識裡,他甚至於渴望著與對方能有再見之機,這正是他為什麼至今仍逗留在皖境不走的主要原因。

  父母再三地告誡,出雲老和尚的諄諄開釋,都不能打消他的內心的火焰。

  人爭一口氣,佛爭一炷香。

  身懷絕技的奇人俠士,是絕不輕易甘心屈居人下,認敗服輸,這一口氣如果也能吞下肚裡,則天下無事不能忍,無人不能容了。

  仰望著空中明月,悲憤填膺,關雪羽緊緊咬著牙齒,不自禁地握緊了拳,卻是最終無以發洩的一腔仇恨,奈何,奈何。

  明月在升,照見了庭前那棵參天古松。

  亂葉飛校裡,涵蓋著幾許詩情畫意,這便又是一番滋味在心頭了。

  月如扇——團扇,團扇,美人用來遮面。

  麥小喬誠美人矣。

  鳳姑娘又豈不然?

  那一夜,明月當頭,夜涼如水,雪羽持燈,小喬依附。風在林梢,落葉飄零,雖只是短短的一程,俠士不欺暗室,淑女默默無言,多情繁星,競相奔告,彼時彼境,當是星星知我心,盡在不言中了。

  說到「情」字,未免言之過早,但有此邂逅,則易生情,倒是真的,自此而後,麥家小姐,便扎實地闖進到了他內心深處

  母親愛子心切,此番離家前,再三囑咐,年紀不小啦,該成家啦,東挑西選,倒頭來真想當和尚麼?

  似乎天下的母親,都是這個樣,兒子大了,就想抱孫了,女兒大了,又怕沒人要。

  在娘跟前,兒子是永遠長不大的。

  「那可不一定。」做兒子的看著娘,「誰叫您長得這麼漂亮,拿您跟別家姑娘一比,越加的就瞧不上了。」

  「小油嘴,算你會說話。」

  「我說的是真的,要娶也不能比您差太遠。娘,您說是吧?」關雪羽還記得在家時對自己母親說過。

  母親含著笑靨,微微搖頭歎息。

  兒子的話可是說到娘心坎兒裡去了,嘴裡不說,心裡可不就這麼認了。「也不知哪家姑娘有這個命,能叫我家小羽瞧上,真是前生修來的福……」

  結束了風趣的母子對話,像是不著邊際的閒話,卻未嘗不在心裡留下了印象。

  面對明月,關雪羽頗似有所感傷,站起來走向室外。

  今夜他思潮起伏,竟自有些坐臥不寧。

  惱人的別緒離愁,迫人的壯志怨仇,一股腦地齊集心懷,才剛剛興起的豪興壯志,一瞬間又即變成了統指柔情。

  簷前燕子低飛掠過,明月、繁星、羈旅、深宵,真正是難以排遣了。

  冷棧無客,野宿更殘,想到了即將荒廢的功課,忽然有些技癢,有心練一回劍。

  這就返回,掣出了長劍。

  燕家的劍法,以神秘高超見稱于武林,即使是在平日,關雪羽練習的時候,亦極為嚴謹,不欲示人。

  關雪羽持劍松下,正當他手掏劍訣,拉開了架式,欲發劍時,一個人影,已映向眼前,說得清楚一點,不是人影,而是真真切切的一個人。

  這個人直挺挺地就站立在當門正中,向這邊注視著,雙方距離約有十丈,但月夜之下,卻看得十分清楚。

  一襲綴滿了各色補丁的百結鶉衣,破格的卻在腰上加了一根絛子,右望側露出了尺許長短的一截劍柄,想是金絲纏柄,月色裡閃閃有光,明明是一個乞丐,卻偏偏沒有乞者的寒酸,反之,那炯炯的目神,顯示著的卻是泱泱大度的武者風範。

  關雪羽只看了一眼,幾乎已可以確知他是誰了。

  微微一驚之後,他緩緩的將手中長劍收入鞘內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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