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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二


  ▼第十四章 北邦眾乞丐 大鬥甯國府

  只為了天上有了雲,起了一陣風,人就像要樂瘋了似的。

  瞧瞧吧。

  推車的停了下來,走路的不走了。

  大人歡,小孩跳,一傳十,十傳百,整個縣城霎時之間全都樂開了。

  指指點點,嚷著,鬧著,大姑娘攙著老奶奶,抖顫顫的由房子裡急趕出來,萬眾一心,抬頭望向天。

  喝!風勢還真不小。

  揚起來的黃土,像是漫天而起的一天大霧,整個這條大街,全都被罩住了。

  刷啦啦,黃土沙子打在了屋脊上,窗戶上,人的頭上,臉上,身上。

  一條小黃狗,像發了瘋似地,直在街心裡打著圈圈,嘴裡汪汪叫喚個不停,拉車的騾子就是不走了,仰著脖子「哼吃,哼吃」,也上了勁兒叫上了。

  瞧瞧吧,不過是霎時的工夫,人人都像剛從黃色的大染缸裡爬出來的那副德性,咧著嘴,笑著,說著。

  原來就夠黃的臉,再加上一層土,被汗一浸,左一道溝右一抹黃,都成了戲臺上的三花臉兒,再這麼一嚷嚷,簡直就是山精海怪。

  風勢持續。

  一陣叫囂裡,「劉記竹號」的大堆竹竿呼啦啦地倒了滿地,連帶著把大片的竹籬笆牆也給砸倒了。

  胡瘤子的剃頭挑子也被吹倒了,正在剃頭的老吳可算是災情不輕,早先一陣風迷了他的眼還不說,也就是那一霎,胡瘤子下刀不穩,鋒利的剃頭刀刮在他剃了一半的光頭上,留下一道血口子,這會子吃黃土一染,可真好看了,瞧瞧,黃的是土,紅的是血,嘴裡再哇哇的一叫,真成了鬼了。

  黃風卷處,對待「錢來順」牛肉飯莊的搭棚唏哩嘩啦卷起了一大片,白葛布的帳篷頂子,鼓滿了風,像是一隻漲滿了氣的大氣球,四根棚柱子「咯吱吱」亂響,就像是支援不住,快要連根拔起的樣子。

  掌櫃的錢泰來嚇得「哇哇」大叫,連同三個夥計,一人一根,使出了吃奶的力量,把柱子抱在懷裡,幾個吃飯的大爺也都相繼失色站起,有點坐不住了。

  「這是怎麼回事?別是龍捲風吧?」

  一個頭戴瓜皮小帽,身著灰皮薄襖的小老頭,嘴裡這麼說著,邁著八字步,趕到了門口。

  大風一陣之後,拖著漫天的黃塵呼嘯著像是過去了。有風,有雲,可就是不見雨。

  可惱的是,在萬人引頸當空「大旱之望雲霓」的當兒,眼看著頭頂黑雲,竟緩緩向東南方向移動過去,並沒有停留在這裡的意思。

  大傢伙可失望極了,一個個直著脖子,瞪著眼,有人頓足歎氣,也有人破口大駡,無論如何,這場即景的街頭鬧劇,就像是結束了。

  老天爺似乎是太殘忍了一點,尤其不該在這般光景,拿人開心。

  這裡是素稱膏腴之鄉的皖南名城「甯國府」,在久旱之後的今天,也顯然有些「罩不住」了。

  甯國府境內山明水秀,一條水陽江雖已乾涸得見了河床,總算還剩下了一口氣,沒有完全幹死,靠著這剩下的一口氣,真不知養活了多少人。

  這裡文風極盛,境內以產紙名聞遠近,所產的紙潔白勻厚,即是有名的「宣紙」,文人騷客極為珍視,無不樂於選用。

  甯國府算是皖南靠近邊界的一座大城,隔著一座天目山即是浙江境地,故此南國風味十足,也就因為沾著這麼一點關係,甯國府不時得到一些意外而來自江南的接濟,在幾乎全省苦旱的絕境之下,竟能勉強維持著一個不能算是太糟的局面。

  可不是嗎?錢泰來的牛肉飯莊子竟然還能維持,就是鐵的證明。

  上客雖說不多,總還有客。

  菜肴品目雖減,也能酒足飯飽。

  這就不簡單了。

  「漢書志——呂後七年,南越平化就曾來過一次怪風……」頭戴瓜皮小帽,手持長旱煙管的小老頭,重回到了座上,拾起了早先的話題,「你猜怎麼著,不出一年,也就是第二年,她老人家就駕崩了。」

  「你是說,今天這陣子風……」

  坐在他對面的一個漢子,才一接口,卻被小老頭的手勢給止住了。

  「你聽我說,」滋滋吸了兩口煙,在舉座都向他注目時,他老人家才接下去,「到了先唐武后,大概是『神龍』那年吧,根據唐史的記載,京城洛陽也起了一陣子怪風,說是什麼龍捲風,拔樹倒屋,那一次死的人不少,房子塌了有好幾百棟,你們猜怎麼著?」

  咳了幾聲,嘩了一口痰,又喝了一口茶,他老人家才韻味十足地道:「咳,就在那一年上,這個妖後就死了。我還記得,唐史上說她死的時候是八十二歲,第二年,她最寵信的乾兒子武三思也教太子給殺了。」

  「啊!」

  「啊?」

  大家都被他這番話給「唬」住了。

  語不驚人死不休。

  小老頭這才噴了一口煙,緩緩接下去道:「你們看看,每一次怪風,當朝朝廷,都有大變故,所以說這是不吉利的,就只怕……」

  再說下去,可就難免遭致「危言聳聽」之罪,老頭已是活了大半輩子的人了,哪會不明白?原本要作「驚人之語」的,臨時可忍到了肚裡,嘴裡哼哼呶呶,含含糊糊地端起碗,自顧自地喝起茶來了。

  大傢伙眼巴巴地瞪著他,急於一聽下文,他老人家顯然就此而終。

  「就只怕怎麼樣啦?」坐在他外面的那個漢子直著兩隻眼睛問,「難道說本朝的皇帝老子也要駕崩了?」

  「啊!別別別……」小老頭一個勁兒地搖著頭道,「我可沒有這麼說,你可別瞎咋呼,小心拉到衙門裡去打板子,判你一個大不敬之罪,叫你腦袋瓜子搬家。」

  那個漢子哈哈大笑了一聲,道:「我說你這老狗,怎麼話說了一半就不接下去了呢,原來是怕殺頭……」

  挺了一下胸脯,這漢子大聲道:「老子不怕,天高皇帝遠,老子誰也不怕。」

  「你這話還是少說的好,嘿嘿!」接話的人,矮矮的個子,一張國字臉,四十上下的年歲,留著短髮,一身寶藍緞子長袍,臉上透著世故,手裡搓著一對玉核桃,咭呱亂響,看上去不是公門高差便是一方之尊,顯然是「爺」字型大小的人物。

  中年漢子聞聲望去,哈哈一笑,推桌站起來道:「老子說了,你這廝又有把我如何?」

  方自說了這兩句,卻被先時發表高論的那個小老頭搖手止住,一面即見他走下位來,搶前兩步向著那個緞袍矮漢拱手長揖,道:「原來鮑三爺也在這裡,不知者無罪……都怪小老兒口沒遮攔,這位朋友是外鄉客,三爺大人不見小人怪,萬請不要與他一般見識,我這裡與你老人家多多賠不是了。」邊說邊自連連打躬不已。

  藍袍矮子鼻子裡哼了一聲,正要說話。無如那個看似外鄉來的中年大漢,敢情狂傲得很,不但不把對方這個叫「鮑三爺」的人看在眼裡,對方打圓場的老首,亦是大不領情。

  「你給我滾開一邊,老子的事自有老子負責,又要你這老狗多什麼事?」

  一邊說著,這漢子已自跨開座位,站了出來。

  端是一條魁梧漢子。

  瞧瞧這漢子站起來的個頭,沒有六尺,也有六尺五六,灰布大褂,早已撩起腰際,腰間扎實得很,此刻瞪眼發威,簡直活似畫上張飛。

  他邊說,邊自用手搪開了眼前的老人。小老頭兒嘴裡「啊唷」了一聲,身子一個打轉,叭喳一聲,可就趴在桌子上,手裡的旱煙袋杆子「克喳」一聲,也折斷了,這邊就大叫了起來:

  「啊唷,你這冒失鬼,老天爺……」

  「鮑三爺抬了一下手,止住了他的聲音,這才轉向面前那個半截鐵塔,猛張飛也似的漢子。

  冷冷一笑:「哼哼……」

  鮑三爺矮胖的一隻手,抬起來捋著下巴上的短短黑須胡了:「開口老子,閉口老子,這位朋友大概是四川來的吧!」

  緊接著他搖搖頭,又道:「不像,不像,四川沒有閣下這麼高的門神,看樣子也許是雲貴道上的好漢子了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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