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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八


  南水連連使著眼色,北星到口的話,竟是不好說下去,心中不由在想:「南水這傢伙在搗什麼鬼?等會兒出去,得給他點厲害看看!」

  當時翻著白眼直看著南水,伍天麒不禁也被逗得直樂,心想白如雲收的這兩個小鬼,倒是滿有意思,當時因肚子太餓,也顧不得再看他們,逕自狼吞虎嚥了起來,一口氣吃了四個花卷,方自拿起第五個,正要向口中咬去,無意間,卻見二小正自虎視耽耽地看著自己,滿臉吃驚稀罕之容。

  伍天險不由臉又一紅,乾笑了兩聲道:「嘿嘿,我是餓了一點,……二位要是沒有事,請便好了。」

  南水用手扯了北星衣服一下,雙雙朝著伍天麒行了一禮,南水轉過身來,把早上送來的食籃提在手中,向伍天麒道:「那麼我們就走了,少爺說,這裡藏書很多,老先生要是悶,可以看看書,消遣,消遣!」

  伍天麒嘴裡哼了一聲,北星又照樣說了一遍,不想方說了一半,已被南水拉了出去。

  隱隱尚聞得二小在外爭論的聲音,又過了一會兒,伍天麒耳中聽到了一陣嘩啦水響,不由到視窗一看,二小竟自划船而去,二小在船上,尚似仍在爭吵著,尤其是北星結結巴巴,指手劃腳地在說個不休,南水卻是飛快地用竹篙點水而去。

  伍天麒看到這裡,不由歎息了一聲,搖了搖頭道:「這真是一對怪人,和白如雲一樣的怪。」

  想到了白如雲,老鏢頭又少不得發了一會兒怔,心中由不住歎道:「白如雲死得也太慘了,這麼一個文武全才的年輕人……唉!」

  可是轉念一想,白如雲這人也是太狂太驕傲了,也又狠又毒,自己眼見他殺死那麼多人,他竟是一點測隱之心都沒有,想到這裡,老鏢頭不由咬著牙,狠狠說道:「死得好,該死!」

  然後他又走到桌前,繼續吃他的飯,一盤十個花卷,被他吃了個精光,四個碟子也都見了底,還喝了大半路子湯,這才摸了摸肚子道:「差不多了。」

  於是,整整一下午,又在這小樓上消磨過去了。

  金風剪伍天麒平日是好動的,脾氣又沒有耐性,這短短一下午,可已經把他憋得不知如何是好了,心中暗恨自己真傻,中午南水、北星送飯來的時候,怎麼竟忘了問他們,為什麼龍勻甫要叫我住在這裡,我又不是罪人,怎麼不能出去走走?

  當時愈想愈氣,更暗恨龍勻甫沒有禮貌,一整天都不知來看看自己。

  這麼一個人,一會兒躺躺一會兒坐坐,氣起來罵幾句,看看又到了黃昏時光。

  夕陽西下,紅霞漫天,水面上萬紫千紅,那柳紅斜陽深處,更給人以綺麗的幻想。

  時有微風,飄送些野火和桂子的香味,獨處在小樓之上的伍天麒,也有些飄飄之感,更不禁長袖引風,有了幾絲寒意,他皺著眉暗想:「天又黑了,莫非龍勻甫那孩子,把我忘了麼?怎麼他不來看看我呢?」

  想到此,他再也沒有興致去觀賞湖面譎麗旖旎的風光了,把小窗關上了一半,走到那列書架之前信手抽出了一本書,只見書面上寫著「水月吟草」。

  四個精勁的草書,寫在鵝黃的紙簽上,再貼在一張布面書皮上。

  伍天麒坐下去,隨便翻開一篇,只見內中並不是木刻的,竟系人書寫的。

  那似乎是一首歌詞,寫的是:

  「悠悠天地心,
  淒淒斷腸人。
  我有千腔仇,
  世人皆我敵。
  悵望白雲處,
  回首恨依依。」

  伍天麒心中一動,不由把書面翻過來看了看,果見有一行小字,寫著「白如雲手著」。

  老鏢頭心中不由一驚,暗想:「這白如雲倒還真是一個雅土呢!別的不說,只這一筆小字有多麼俊!」他又翻回到那首歌,仔細念了一起,忖道:「由這首歌詞中看來,這白如雲真似無限悲恨,因之大有憤世之概,他一定有一段極令人同情的身世……否則他不會寫出這種歌詞來……」

  想著又隨便翻了幾張,見是些詩句,細一辨讀,無不激昂慷慨,擲地作金石之鳴,豪情逸興發揮盡致,就連伍天麒一介粗人,也不禁都看呆了,不由一篇篇讀了下去,念到妙處,忍不住嘖嘖有聲。

  最後一闔書本子,閉上眼低低道了聲:「這白如雲,是鬼才。」

  不想這一闔書,卻覺得由扉頁內,輕飄飄飄下了一物。

  伍天麒低頭一看,原來是一張素箋,上面寫滿了字脅,伍天麒拾起來一看。

  那箋上卻是一筆桃花小篆,和白如雲手筆迥然有異,伍天麒不由眨了眼,放遠了距離,再一細讀,這一下可把老人家嚇了一跳。

  只見他「呼啦」一下由位子上站了起來,睜大了眸子,驚疑道:「什麼?……是萍兒寫的……」

  原來那是一首七言絕句,寫的是:

  白雲深處曾為客,
  青萍隨波任浮沉,
  多情自古空餘恨;
  長憶天邊一抹紅。

  伍天麒扣了一下頭,細細地又辨讀了一番,黯然點了一下頭,忖道:「一點不錯,這是萍兒的字……她的字是這一體的,我認得……」

  「她怎麼會寫這麼一首詩的呢?這孩子……」

  老鏢頭一時可糊塗了,再看這張素箋,似被圍握過,又小心打開來,所以皺得一場糊塗,看起來十分吃力!

  伍天麒喃喃地又念道:「白雲深處曾為客,青萍隨波任浮沉……」

  一時忍不住重重地在桌子上擂了一拳,氣得哼了一聲道:「這白雲不是指的白如雲麼?……為客,居然自以為是客人,好糊塗的丫頭!」

  伍天麒一時臉都氣白了,又重重地在桌面上拍了一巴掌,發出了「啪!」的一聲。

  他又順腿踢翻了一張桌子,氣呼呼地恨聲說道:「青萍隨波任浮沉……好丫頭,你就舍著清白的身子去浮沉嗎?他娘的!」

  罵到恨處,這伍天麒連髒字也順口而出了,「通!」一腳把一張桌子,又踢飛了。

  一霎時這老鏢頭火可大了,只氣得臉紅脖子粗,頭上青筋暴露。

  他似仍然怒氣未消,順手把這張素箋握成了一團,一轉身,就想把它丟在水裡去。

  可是一轉念,他卻把它收在懷裡。

  他臉上帶著一陣冷笑,望著窗外喃喃自語道:「這丫頭要是真的和白如雲有什麼暖昧之情……哼,她就不要活著見我了,我們伍家,可不能出這種不要臉的敗類……」

  想著,又找回了那本書,仔細地翻了一遍,並不再見任何紙片,順手丟在了一邊。

  這一會兒,他腦中簡直是亂得一塌糊塗,長歎一聲,又坐了下來,順手又掏出了那紙團兒,打開了細看了看,這一次,那臉色果然好多了。

  他細細地低聲念道:「多情自古空餘恨……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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