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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七


  墨狐子邊跳邊罵道:「混帳東西,你越來越不像話了!再過幾天怕你不到我頭上來拉屎……我問你,我們倆到底誰是師父?」

  白如雲仍然遠遠地站著,聞言接口道:「那還用問,當然你是師父!」

  墨狐子聞言越發生氣,「砰!」的一腳,將方才所坐的石凳踢得粉碎,石屑濺出了一兩丈,這等功力,真是驚人欲絕了!

  墨狐子踢完了石凳之後,氣呼呼地道:「好雜種,你還沒忘本,我當你是我師父呢!……告訴你吧,小鬼!我什麼時候願意走就走,誰說一句話,我就把他媽的打成肉泥!」

  說著又是一抬腿,「砰!」的一聲,把方才青萍所坐石凳也踢得粉碎。

  青萍在旁嚇得大氣都不敢出,她想不到墨狐子發起脾氣來,竟是這麼的狠惡,好像火山爆發一樣,足使山河變色。

  白如雲則是一言不發,默默地站著,那墨狐子跳罵了好一陣,又毀了不少東西,這才息了一些怒,一言不發地喘著氣。

  白如雲見現在是時候了,當下向前走了三丈,看著墨狐子的臉色,朗聲道:「老道,誰說不讓你出去了?你生這麼大的氣幹什麼?你現在年紀大了,發脾氣對你身體不好,我看,讓你出去散散心也是好的……」

  青萍聞言大為驚異。

  她本來懷疑這一對師徒的感情,可是白如雲冷靜的外表下,似乎蘊有無限的深情,眉目之間充滿了關切之愛。

  墨狐子聞言沉默了一下,用著稍微緩和一些的語氣道:「那你剛才為何說那些鳥話來氣我?」

  白如雲一墊步,已來到黑狐子身旁,二人相距約有三尺,白如雲面上浮現出奇怪的表情,但是,這表情卻極為感動人。

  白如雲嘴皮嚅動了好幾次,青萍才聽見他用著低沉而又帶顫抖的聲音道:「老道,我剛才是捨不得你!」

  青萍見冷漠剛強若此的白如雲竟說出感情這麼深厚的話,芳心不由大為感動,忖道:「原來他一直把感情藏在心裡!」

  墨狐子聞言雙眉一挑,他伸手握住了白如雲的膀子,怪笑道:「我明白了,你是怕我不回來,或是怕我年紀太老,死在外面可是?」

  白如雲黯然地點點頭,墨狐子醜陋枯瘦的面頰上,立時浮上了一層笑容,這笑容是如此的真善和美,也唯有在這張醜惡的面頰上出現,才愈發顯得珍貴和感人。

  墨狐子用力地捏了捏白如雲的膀子,他嘴皮微微嚅動,低聲說了幾句話,白如雲立時化憂為喜,連連道:「老道,你可別騙我,不然我恨你一輩子!」

  墨狐子怪笑道:「我絕不騙你,要是我騙你,你將來把我的墳刮了!」

  白如雲點點頭,說道:「好!你要騙我,我真做得出來……今天晚上在正廳給你餞行!」

  二人說著,這才分開,又恢復了先前冷漠無情的面孔,對於剛才的事情,好像根本沒有發生一樣。

  青萍見著好不驚詫,但她卻發現這師徒二人,均是血性極強和感情最豐富的人,只是他們卻互相強制著,或許應該說是,他們不知道如何去支配和表示,然而他們之間有著深厚感情,是絲毫無疑的。

  白如雲走到青萍身旁,神態自若地道:「姑娘,跟我玩去!」

  說罷前頭就走,青萍遲疑了一下,向墨狐子施了一禮,不由自主地隨著白如雲而去。

  墨狐子昂立在那裡,一動也不動,在這個世界上,似乎除了白如雲之外,他永遠不會關心任何人,也永遠不需要任何人的關心。

  青萍隨在白如雲身後,默默地向山坡下走去,白如雲回頭道:「姑娘,我這裡地方大得很,以後你可以慢慢地玩,絕不會嫌悶氣的!」

  青萍應了一聲,她望著白如雲健壯的背影,心中泛起絲絲的遐想,忖道:「這個人真是奇怪!可是,又……」

  到底又什麼,青萍也說不出來,感情就是力量,不是文字或形象所可代表出的,青萍對白如雲的感情,已在一天天地增加中——雖然她自己並沒有覺察出來。

  青萍和白如雲走到了下面那座大廳,青萍抬目望去,只見正門掛著一塊大廈,上寫著:「玉竹堂」三個大字,筆跡與竹樓相同,料必出自白如雲手筆,青萍看罷對白如雲道:「你是不是很喜歡竹子?」

  白如雲聞言轉回了身子,反問道:「對呀!你怎麼知道的?」

  青萍掩嘴一笑道:「我怎麼不知道?你看你的房子,全是用竹子蓋的,這還看不出來呀!」

  白如雲聞言雙目奇怪地眨動一陣,只說出一句:「你很聰明!」

  便用二指在大門上輕彈一下,那扇大門立時「呀——」的一聲打開了,白如雲領前跨入,青萍跟進,略一打量,不由得驚羨得發出聲音來。

  原來二人所在是一條頗長的甬道,地下均用竹葉墊成,兩旁各有五個小房間,均是一色的翠綠竹門,最奇的是在甬道之中,植著一株千年古竹,色作斑紅,枝葉茂密。

  走廊的兩壁,掛有數十幅書畫,色澤鮮明,炫人眼目。

  青萍看著,直似身入仙宮,哪裡找得出一絲塵世的氣息?

  白如雲指著牆上的古畫道:「姑娘,你若不嫌煩,不妨從頭看一看!」

  青萍素喜丹青,她本人亦擅此道,聞言連連點頭,笑道:「好的!我要好好地看……這麼多名家的畫……」

  白如雲見青萍樂得眉飛色舞,興奮已極,心中不由也頗高興,隨便在青萍身後,陪著她一同觀賞。

  青萍所看的一幅是王冕所繪雪梅,老枝參差,古意盎然,畫上之梅或是五瓣怒開,或是蕾綻初放,含蕊吐半,風姿綽約,儀態萬千。

  (筆者按:世人皆知王冕畫荷,殊不知王冕最工畫梅,荷花猶其次也!)

  青萍深深地沉醉於這幅花景中,她仿佛自己在花叢中徘徊,漫步在香光冷輝中,腳下踏著軟雪花泥,仰視雪梅,冷枝帶怯,顫顫生姿,令人洗心滌胸,雜念無存!

  白如雲站在青萍身後,久久不見她動靜,心中不由詫然,問道:「姑娘,依你看,這幅梅花畫得好不好?」

  白如雲問罷,久久不見青萍答應,便側著身子,向青萍臉上望去,只見青萍雙目癡呆,面上一派清幽欣慰之色,越發顯得清麗秀美。

  白如雲見狀不由心中一動,忖道:「想不到她小小的—年紀,居然有如此鑒賞能力,看她神情,分明己深入畫中,正有神游之樂。」

  (凡是欣賞藝術品者,進入了這種境界,便是已忘物我,在現今「美學」家言之,稱這種情形為「移情作用」,便是進入了欣賞的最高境界了!

  當然能夠產生這種作用的人,「在此單指藝術品及文章等的欣賞,而不涉及自然景物。」其本身便須具有高度的藝術修養,才能細細地去追尋創作者的意境,而產生無窮的快樂)。

  再說白如雲見青萍已到了如此境界,不覺又是驚佩,又是欣喜,為了怕擾亂音萍,當下一言不發,默默地站在一旁。

  青萍把這張畫,足足地看了有一盞茶的工夫,這才發出了一聲意味深長的讚歎,自語道:「好畫!好畫啊!」

  白如雲聞言趕上一步,輕聲道:「姑娘若是喜歡,就送給姑娘吧!」

  青萍這才驚覺到旁邊有人,她連忙回答道:「不!不!我不要……」

  她嘴上說著,心中卻有些不樂,怪白如雲太俗,偏在這個時候,說出令人不得不答的話來,把自己深深品味著的美感驅跑了!

  可是她哪裡知道,白如雲已把她愛之如狂,雖然他冷漠感情,可是「愛」的力量,可以摧毀一切,所以他免不得有情不自禁的時候。

  青萍被他一擾,便無法再看這幅畫,移動了身子,逐件地欣賞下去。

  白如雲果然是個通天徹地的人,他把歷朝名家諸如趙子昂、王維、張志和、董源、倪瓚等人的作品,幾乎都收集下來,均是精品,直把青萍看得既羨且妒,驚佩萬分。

  等到青萍看完了這些名畫,已足足地耗去了兩個時辰。

  白如雲推開了房門,看了看天色道:「姑娘,沒想到你看畫看了這麼久,那些小房問你明天再看吧!」

  青萍聞言才想起白如雲在陪著自己,心中頗為過意不去。

  等到聽完了白如雲的話,她不禁忖道:「他還有什麼稀罕玩藝兒?難道這些小房子裡還有寶物不成?」

  青萍想到這裡,白如雲又接著道:「姑娘,我們出去吧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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